宥 予:在欢,你好,每次看到你的消息都亲切,因为我最早认识的写作者就是你和孙一圣、彭剑斌,那时候是2023年4月底,在佛山,《撞空》还是试读本,《驻马店伤心故事集》已经重印。如今我还记得你在书店落地窗外抽烟的表情,记得你讲话时独特的感染力。如今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依旧不多,我们都是河南人,所以还是先从我们的出生地说说吧。
你出生在驻马店,我出生在商丘,驻马店在省外名气更大一点,商丘存在感更弱。离开家乡后,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农村人,我从不会有田园生活憧憬,我们也都清楚,那些桃花源式想象底下,辽阔整齐的田野背后,曾发生以及正在发生什么。有时候别人问起,对故乡的感情是如何寄托的,我会不无赌气地说,我不需要一个故乡。但那有一半是謊话,家乡仍然会激起我的诸多情感,只是我不知道应该寄托在那片土地的哪一个层面上。认真想一想,这几年中,我只会逃避地想起一个不再存在的堤坝和不再存在的河道。
我们村子南边有一条高坡,是沙土地,在那片沙土地里耕作的时候,随处可见白色小贝壳、细卵石和煤粒。大人们会说,这是黄河曾经流淌的地方。
直到2020年我才真正好奇,黄河到底是什么时候流过的那里?
我在辛德勇的《黄河史话》中找到答案。
“黄河的第五次重大改道,发生在金末元初,包括从金哀宗开兴元年(1232年)到宋理宗端平元年(1234年)的三年间连续发生的两次人为改道。1232年蒙古军队挖开凤池口,滔滔黄河水从归德西北倾泻而下,直冲城下。可是城高,河水并没有灌到城内,而是绕城而过,在归德西南流入濉水,夺濉入泗。两年之后,南宋军队北上开封,与蒙古南侵者争夺中原。蒙古南侵者针锋相对,引军南下,重演了一出决河灌军的故技。
元成宗大德元年(1297年),黄河在杞县蒲口决口,经商丘、夏邑境内,到徐州汇入泗水,再转入淮河。明正德至嘉靖前期,黄河下游仍呈多支分流的局面,当时比较稳定的泛道共有五条,可分为南路与东路两大流向。
清咸丰五年(1855年)六月,黄河在兰阳铜瓦厢决口,此后逐渐恢复了北宋以前的流向。这是黄河变迁史上的第六次重大改道。”
就是两次重大改道之间的600年里,黄河多次流过那里。
大人们还会告诉小孩,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那条沙土地上有道残堤,然后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古代有位沈阁老,返乡探亲时,走到此处又渴又饿,恰有一村妇给干活的丈夫送饭,把食物送给沈阁老食用。感念村妇的善良,阁老认她做干女儿。后来阁老命人修了一条堤路,方便村妇来往于两家之间。
故事肯定是杜撰,不过我以此为线索,查询不同年代的地方志,发现能对应上的阁老,似乎是明朝沈鲤,他曾在万历年间拜文渊阁大学士,历史上有他在商丘修黄河堤的记载。但深入查询地方志发现,那处残堤并非沈鲤修筑过的黄河堤,而是嘉靖年间知县滑参建于夏邑县北三四十里黄河南岸,后乾隆年间重修,名为巴清堤。
一处消失的残堤,一条田野上的黄河墓地,在我清晰了它们的身世之后,相信它们对我产生了一些影响,尽管我还没办法准确说出那种影响是什么。
同为河南人,我从小就无比熟悉驻马店这个名字,家里永远会有一盒“王守义十三香”,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包装盒上那个陌生老头的相貌。除此之外,我确实对驻马店全不了解。冒昧发问,在那片平原之外,你对家乡的情感寄托何处呢?你对那片土地的理解有何种变化呢?
郑在欢:你好,宥予,抱歉迟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