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天晚餐后,父亲都会进入忘情的“网聊”阶段。他总是神神秘秘地关上自己的卧室门,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内都不出来,只能听到他房间时而传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母亲总是一边吐槽他,“人都已经退休了,还整天和‘狐朋狗友’聊那些无聊的工作”,一边在沙发上选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来打开手机,沉浸式开刷。
在我们面前一向唠唠叨叨的母亲,打发时间的方式反而是安静的。除了偶尔和外婆通电话,或者是和忙着带孙子的姨妈发几条信息外,更多时间她都是一言不发地网购或者看短剧。
当然,这是父母随着我到了我所生活的城市之后的节奏。如果回到老家的话,无论是退休前还是退休后,父亲有很多时间都是存在于家人的电话里和别人的生活中。而母亲呢,无论生活在哪座城市,她的行踪都是有迹可循的,退休前“单位——菜市场——家”三点一线,退休后成了“菜市场(商场)——家”的两点一线。当我仔细回想,从我记忆中有母亲那天起,她好像就过着这样没有任何变数的生活。
母亲是家里的长女。跨省工作的外公因突发心脏病在异乡辞世后,当时只有17岁的母亲义不容辞地担起了和外公所在单位对接后事的任务,将外公的遗体运回了故乡。为了外婆和弟弟妹妹们的生计,母亲只身一人远赴他乡。与父亲的婚姻,可能于当时的她来说,算是一个避风港,但是,也是一所时常漏雨的避风港。
父亲那一代的男人,他们时常会互相打趣对方为“妻管严”,但实际生活中,他们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大男子主義。我的父亲也不例外,他时常会以通知的形式,告知母亲自己的哪些朋友要来家里做客,需要母亲提前采购好食材。对此母亲也是牢骚不断,但她的抱怨从未成功改变过事情的最终走向。周末的时候,客厅里烟雾缭绕,餐桌上摆放满了饭菜和酒杯,父亲自然是坐在沙发中间劝菜劝酒的那个。母亲呢,她除了给刚到家的朋友们打招呼和上菜之外,几乎没有出现在客厅。就连吃饭,都是在厨房里匆匆解决。我和姐姐时常不顾父亲示意我们赶紧出去的眼色,赖在客厅里找个角落,聆听着男人们之间的交谈。他们谈工作,谈晋升,谈最新款的摩托车,谈打麻将,却从未谈及做出这顿大餐的女人,身在何处。
沉浸于父亲和他的朋友们营造出来的热烈氛围里的我,至少在成年前,也从未想起过厨房里的母亲。直到现在,我依然能对父亲的朋友们如数家珍,但是我却不知道母亲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朋友,我几乎回忆不起来她曾经和什么样的人关系密切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