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衰老以何种形式出现,我只有去接受。”在新作《初老的女人》中,伊藤继续书写人生后半场的各种体验。伊藤本人拥有一段相对传奇的人生,20岁患厌食症,35岁患忧郁症,离过婚,40多岁去美国生活,55岁和美国画家同居,有三个女儿都在美国,大女儿未婚先孕,伊藤潇洒地当了外婆。在父亲去世前,她每个月长途往返于美国加州和日本熊本,父亲去世后,每天跳尊巴,瘦了4公斤,重新穿回牛仔裤。62岁的伊藤重回日本,一边在大学任教,一边带着狗狗开始晚年的独居生活。“现在身边一个家人都没有了,我真的自由了。”伊藤在不断的别离中,直面生命的荒芜,记录初老的奇迹。
本文节选自《初老的女人》,小标题为摘编者所加。
就算依赖儿女,也很好呀
《妇人公论》做了一个《不想被儿女照顾》的特辑,真的,我也经常想“我才不想被孩子们照顾呢”。
女儿们在加利福尼亚。我在日本。
我住在加州时,经常用Skype(即时通信软件)和大女儿鹿乃子还有外孙女聊天,到了日本后一次也没聊过。因为太忙,没有兴致聊,加上有时差,很难安排出双方都合适的时间。
来日本之前,我在手机里装了WhatsApp(智能手机应用程序),一种类似LINE(类似微信,日本主流通信软件)的软件,在美国WhatsApp是主流,没人用LINE。我打算用这个和鹿乃子、沙罗子和小留说话。这个倒是经常用。
去早稻田上班时,我一直和学生打交道。下了班的晚上,去亲友小猫家蹭住。这样构建出了一种很宽松的类似家人的关系。
从大学研究室下班时,给小猫发一条“我这就回家”的信息,会收到“好嘞”之类的回信。走进她家,打开门说一声“我回来了”,她会迎过来说一句“回来啦?”。半夜时分我一边工作,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找枝元小猫说话,正在写菜谱的小猫就会停下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我。用现在的流行语形容这种状态,就是特别“松弛”。
暑假就不行了。暑假有两个月呢,我一直待在熊本家里疯狂工作,感觉自己孤零零的。
我在熊本也有朋友,只要从家里走出去就能见到,可是要做的工作太多,我走不出去,自然见不到朋友。
有句俳句说,“咳嗽无人应”。我不咳嗽也无人应。我呼吸无人应,独自吃饭,睡觉孤零零。
人之老去,就得忍受这种寂寞,没办法。这道理我懂。人不仅要寂寞地老去,还要寂寞地独自死去。我父亲就是。现在我越寂寞,越感觉自己是在赎罪。
父亲最后的独居,是我造成的。母亲卧床不起住院之后,父亲的八年独居是我造成的。
父亲一直在说他很寂寞,还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他现在死了,死因肯定是寂寞无聊。我觉得这是他的真心话。那时我却捂住了耳朵,假装没听到。
我也自问过:真的没有一点儿办法吗?那时确实没办法,我好像也不想寻找办法。毕竟世上的事情,只要想,总能找出一点儿办法。我可以下定决心离开美国回日本和父亲住(肯定要和夫激烈吵架,就算吵架也行),还可以把父亲接到美国和我们一起住(要办极其麻烦的签证手续,就算麻烦也行),这些明明都是办法。
而我没有付诸行动。我现在的心情不完全是后悔。我知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无论如何,父亲的寂寞是我一手造成的,这让我心头上有了一片乌沉沉的阴影。所以我觉得自己必须经历与父亲同样的寂寞。
必须和父亲一样,始终孤寂地等待孩子们回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