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亮皇基:曹丕代汉与碑刻书写(上)
作者 瀛洲海客
发表于 2024年8月

东汉以来,盛行碑颂,同时伴随着规模浩大的吊祭与私谥活动。颍川高士陈寔声名隆重,世称“陈太丘”,深得天下士人敬重。他去世后,“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四方至者车数千乘”。当时首屈一指的文学家蔡邕为其撰写碑铭,大将军何进遣使吊丧,司空荀爽、太仆令韩融等百余人皆为其披麻戴孝,“执子孙礼”。如此浩大场面,在东汉竟并非孤例。比如同时期的郭泰,去世后亦有万余人前来送葬,为其刻碑立铭。

建安十年(205),“魏武帝以天下凋敝,下令不得厚葬,又禁立碑”。按照《宋书·礼志二》的叙述逻辑,曹操“禁厚葬”与“禁立碑”二事都是为了提倡薄葬,这符合他的“俭德之志”。纵观曹魏一朝,虽有证据表明“禁碑”得到了有效贯彻,但从传世碑刻(如《曹真残碑》《孔羡碑》《王基残碑》《范式碑》等)来看,仍有少部分人有资格立碑。对于这种前后“矛盾”的情况,已有多位学者揭明,所谓“禁碑”,禁的是“门生、故吏不经朝廷批准擅自立碑”的情况,而非是反对这种纪念形式。禁止私人评议,将立碑权收归中央,能让曹魏统治者进一步掌控舆论与话语权,进而加强自身统治。

曹丕代汉前后,官方至少立了三块碑,分别为《大飨碑》《上尊号碑》与《受禅碑》。汉代君王立碑的情况是极少见的,除光武帝刘秀泰山封禅时所立之碑,鲜少能见此例。学者徐冲指出,在这样一个时代,“石碑反而是备受精英阶层认可的纪念装置”,皇帝权力作为立碑主体,“在多元场合积极使用石碑,以为王权的象征与纪念”。石碑无疑是曹魏君王行使其权力的凭借,但它是否只是一处“纪念装置”呢?结合碑文与群臣的劝进文书来看,曹魏诸臣为曹丕代汉构建了一套颇为完备的政治话语,而这几块石碑,亦是汉魏禅代的有力见证。

南征与大飨

在禅代之际首先亮相的是《大飨碑》。延康元年(220)六月,曹丕南征,七月回到曹氏祖地—谯县,在这里举办宴会,大飨将士与父老乡亲。“大飨礼”起源于周代,原是天子款待贵族最高规格的礼仪,由演奏乐歌、体荐飨醴、宴乐、宾射、赏赐、赋诗等六项主要内容组成。“诸侯献捷于王”,是天子大飨的原因之一,为表示重视,一般由周公或天子本人亲自主持。汉魏之际的情况已有不同,曹操以军功起家,驱除群雄;曹丕子承父业,欲效仿曹操执三尺剑扫荡天下,故而亲征。

六月初七(辛亥),曹丕治兵于东郊;是月十四(庚午),遂南征。关于此次南征,北宋史家司马光以为不确,改写为“王引军南巡”。近世史家卢弼亦持此见,他认为,曹操、孙权此前为翦除关羽已达成合作意向,“曹公表权领荆州牧,权遣校尉梁寓奉贡”,曹丕没有理由这么做。而后又引何焯“丕将行禅代之事,治兵以备非常,又欲饰其迹,托之南征”予以佐证。那么,曹丕真的没有理由吗?

按,《三国志·吴主传》中的一段记载值得重视:“(220年)秋,魏将梅敷使张俭求见抚纳。南阳阴、酂、筑阳、山都、中卢五县民五千家来附。”梅敷是柤中夷王,活跃于襄阳以南,为求生存,经常见风使舵;南阳郡在襄阳以北,此地因徭役苦重而屡生叛乱,民众还曾与关羽联合。尽管曹仁镇压了侯音、卫开等人的叛乱,但南阳县民对曹魏政权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

从地图上看,襄阳西北方向由远及近分别是酂县、阴县、筑阳、山都、中卢,这五县县民迁徙,不需要经过曹仁屯驻的宛城(南阳最北部),就能顺利抵达襄阳郡,而后入荆南,徙江东。因此,这两方人马都有可能投靠孙权,但时间却对不上。陈寿将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笼统地记载为“秋季”,但在七月,孙权已卑辞向曹丕上书:

权本性空薄,文武不昭,昔承父兄成军之绪,得为先王所见奖饰,遂因国恩,抚绥东土。……近得守将周泰、全琮等白事,过月六日,有马步七百,径到横江,又督将马和复将四百人进到居巢,琮等闻有兵马渡江,视之,为兵马所击,临时交锋,大相杀伤。卒得此问,情用恐惧。权实在远,不豫闻知,约敕无素,敢谢其罪。……事业未讫,甫当为国讨除贼备,重闻斯问,深使失图。

本文刊登于《月读》2024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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