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陵京犹旧国,可能钟鼎一扬名
作者 王晓阳
发表于 2024年9月

康熙元年(1662)五月,顾炎武心里填满了悲愤和痛楚,不顾一切,前往京师的昌平,凭吊葬于思陵的崇祯皇帝。

他的心情沉重,几乎不能呼吸。

就在去年九月,清军入缅甸,追杀南明最后的希望永历皇帝。今年三月才听闻消息的顾炎武,还对着空阶敬上一杯祈天的酒,祝愿“时来夏后还重祀,识定凡君自未亡”。南明虽然势力极弱,他却希望上苍护佑南明的永历皇帝,能够如同春秋时期的凡国一样,面对强大楚国的威胁,以静制动,以小博大,不卑不亢,“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可是,天不佑明,去年十二月,永历皇帝已经被俘,今年四月,被吴三桂绞杀于云南昆明,南明政权从此覆亡。顾炎武兴复故国的希望,在这个时候彻底破灭。

这一年,他正好五十岁。

立德、立功、立言,这是儒家士人精神上永远的追求。作为一个坚守节操的儒家士人,顾炎武决不可能“出仕”二朝。但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虽然他坚决不仕“二朝”,也曾经被“二朝”两度关进监狱,禁绝文字,但是最终,他还是被这个他所排斥的“二朝”接纳了,并且被推向了“入祀文庙”的殊荣。

康熙到雍正时期,文深网密,没有人敢冒着杀头的风险,把顾炎武这样曾参与“反清复明”的明朝遗民,入祀文庙这样的国家庙堂之中。到了咸丰和同治年间,清朝被西方坚船利炮打开国门,而当时的士人,绝大部分还沉陷于科举辞章之学,完全意识不到社会已经面临很大的危机。朝廷能够选拔出来的人才,基本上是恪守经书、不通事务的人,和外来的人交涉,往往无法沟通,导致外交失败。

此时,迫切需要“经世有用”的“实学”来改变学风,振作士林精神。毕竟“人才盛衰”肇于学术,“学术既坏,国运随之”。以顾炎武“经世致用”的学术学风,来改变扭转学术萎靡虚弱之风,从而改变国运,是当时明达士大夫的观念。于是,光绪十年(1884),礼部侍郎兼江西学政陈宝琛上奏,请将先儒黄宗羲、顾炎武从祀文庙,以崇尚实学,激励人才。不出意外,很快被礼部驳回。光绪十一年,署兵部尚书潘祖荫、工部尚书翁同龢等九位大臣再次上奏,礼部由大学士李鸿章领衔、合五十一大臣共同签名,再次驳回。

屡请屡驳,顾炎武入祀文庙的阻力非常大。毕竟顾炎武和黄宗羲这两位先贤,都是不仕清朝、不忘故明的遗老,也都参与过抗清斗争,他们的著述,也多犯清朝禁忌。将这样的“反清”儒士推上孔庙圣坛,反对意见自然很大。当时针对顾、黄二贤入祀文庙的朝堂之议,朝臣分南北两党。北党主驳斥,以徐桐等人为首;南党主准,以潘祖荫、翁同龢为首。潘祖荫等不屈服,继续联名上疏争辩,而北党复推大学士额勒和布、李鸿藻等一百多位大臣再度驳回。礼部尚书徐桐驳议顾、黄从祀文庙的时候说:“所学未醇。”气得翁同龢作诗泄愤:“容台檄取遗书读,妄议经师是别传。排抵尊崇两无谓,前贤心事岂其然!”

在黄宗羲和顾炎武入祀文庙的奏请屡遭驳斥的时候,另一位先贤王夫之入祀文庙之路,也在经历类似的挫折。王夫之的名气,当时远远小于黄宗羲和顾炎武,因为王夫之高隐衡湘,才学并不为世人周知。王夫之从祀文庙的奏折,来自大臣郭嵩焘,他和王夫之同为湘人,对王多有了解,又有曾氏刊刻《船山遗书》予以宣扬,曾国藩在序言中说:“虽其著述太繁,醇驳互见,然固可谓博文约礼、命世独立之君子已。”所以王夫之的名声渐起,逐渐为世人周知。

但是王夫之和顾、黄一样,都是坚守气节的明朝遗民,坚决不仕二朝。因此郭嵩焘奏请之事亦遭驳回。郭嵩焘怕被朝廷彻底回绝之后再也没有机会,不敢继续上奏,就将礼部的驳案和自己的奏折并存起来,放在王夫之的祠堂中,以待后来。出身湘潭的御史赵启霖也仰慕王夫之,想要继承郭嵩焘的“未竟之志”,所以想了办法,将王夫之和前面的黄宗羲、顾炎武入祀文庙之事放在一起共同上奏,以作“援引”。

本文刊登于《书屋》2024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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