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第三条河岸
作者 曾令娥
发表于 2024年9月

2018年底,听说陈善壎老师出版了散文集《痛饮流年》,我即购书拜读。今年5月,闻知他的诗集《一串倒提年月》在广州出版社出版,我欲先睹为快,于网上拍得新书。三十二开本,七十七页,白色书名纵列在紫色背景上。云雾缭绕中,一楼江畔耸峙,给人繁华褪尽之后的沧桑、高古、宁静之感。

我与陈善壎老师相识于十三年前。五月,长沙城弥漫在栀子花的香气中,我在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班学习。一个周末,我和作家班同学丛林、焦玫及张远文去看望罹患深重眼疾、从粤返湘的老作家刘舰平。在书房,刘老师惠赠了他的新诗集《高山流水》,说起了自己的挚友陈善壎老师。几天后,刘老师电话里说,陈老师赴株洲给郑玲老师办事,将在长沙逗留一日,由数学家邹捷中做东,于冰火楼设宴,问我来否。我打的赶赴,于是得见陈老师。其时的他,身材清癯,眉弓较高,两眼放射出深潭般的光芒。席间,他话不多,一口纯正长沙话。但若开口,他的幽默则让你从心眼里往外蹿鲜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他比我父亲还大一轮,可丝毫没有长者的架子。其后,我们赏杨福音的画,品新泡的毛尖茶,观刘重光玩空竹,黄昏时方尽兴而散。

从此,我和陈善壎老师成了忘年交。2011年暑假,我赶到他家,陪护郑玲老师,那半个月,成了我弥足珍贵的美好记忆。我陪郑老师聊天,帮她按摩,阅读她和陈老师的诗、文,了解他们近乎传奇的爱情故事。他们的家不大,三室一厅,合起来大概只有八十多平方米吧。一溜儿与天花板齐高的书柜,摆满了郑老师作品的各种译本,权作玄关。客厅一个二十几英寸的彩电,一张旧长沙发,一个矮木茶几,如此而已。卧室陈设更简陋,一床一桌,过道上只够轮椅稍稍转身。家里窗明几净。小阳台上,种了几盆葱、蒜,郁郁葱葱。几乎是每隔两个小时,郑老师就需翻一次身,进行一次按摩。陈老师总是不厌其烦,乐乐呵呵地忙碌着。听说,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将近十年了。

半个月后,我回家了。后来,我和陈老师常有电话或短信往来,但听到的消息时好时坏,我的心时常悬着,默默为郑老师祈祷。2013年11月29日下午二点三十五分传来凶讯:郑老师在株洲因病离世。之后好几年,陈老师一直沉浸在失去爱侣的悲伤之中,“郑老师走了,我的心也空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堪慰的是,陈老师终于重拾起了心情,这本《一串倒提年月》诗集,展卷细细品读,每一首都耐人咀嚼,把人引入一个或神性或荒诞或浪漫或温情的世界。六十三首古体诗,如同南国长满气根的大榕树,表现的正是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至今半个多世纪,“历史与时代、个人与命运、自然与地域、友谊与岁月”的宏阔主题(黄礼孩语)。某种意义上说,对于历史真实的呈现,诗歌更为直接。诗集带有自叙传痕迹,作者将自己的知青岁月、苍茫心境、命运归宿和盘托出,几乎就是一部非虚构的断代史。历史大轮盘里,一代人的人生命运突然改道,痛苦剥离,困惑迷茫,然后用后半生去重新安顿内心。他们被吹落到偏远之隅,重新扎根,重新生长。诗歌落脚于“我”的人生经验的书写,可表现的是整个时代的情绪:它是横亘在时间轨道上的一枚石子,它是寻常人家的巨大变故,它是日常生活中的不确定,它是投射在人们心灵上的一块阴影,它是百转千回后的余音!《一串倒提年月》素朴真诚,将风云时代中的个体命运、人际沧桑娓娓道来,人们大都能从“我”的经验里找到自己的影子,那种几乎与我们的现实生活无缝衔接的故事、环境与场景,让我们有一种回望、追寻,或是再次经历那些曾经黯淡却又微光闪闪的生活的亲切感。

本文刊登于《书屋》2024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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