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兼同事“涛哥”陈涛是个神人。他写过小说,写过散文,写过评论,而且是中国作家协会职工里少有的在作协三个主要办公区域(东土城的机关、芍药居的鲁迅文学院、长虹桥的中国作家出版集团)都工作过的人。他的散文我读过,就是那本前几年曾经在圈里风靡一时的《山中岁月》(修订后的新版换了个书名叫《在群山之间》)。他的评论我读过,虽然数量不多,但每篇读过之后都让人印象深刻。他的小说我没读过,大概属于“悔其少作”的那种,想必他也不好意思拿出来让我们拜读或批判;不过《山中岁月》里有那么一小截文字,以“我”的视角写一个名叫“宁”的女孩子,文字空灵,从“宁”的身上甚至能看出《聊斋志异》里婴宁的影子,很有些小说的味道。只可惜出版社在出修订版的时候认为此篇与全书主题不搭界,硬生生给拿掉了。对于这种焚琴煮鹤的做法,我非常不以为然。最近涛哥又告诉我,他正在酝酿一篇研究柳青佚作《在旷野里》的学术论文。这部小说发表在他担任副主编的《人民文学》杂志上,是《人民文学》2024年开年的两记“重炮”之一(另一记是《人民文学》登上“与辉同行”,是董宇辉第一次在直播间里为文学期刊“带货”),所以当我问他此举算不算“职务行为”时,他笑而不语。
涛哥最著名的事迹是曾以“第一书记”的身份在甘肃临潭驻村两年,并且荣获了“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称号,《山中岁月》就是他这两年间驻村见闻和思考的记录。翻开这本书,第一句话便是“2015年7月27日,我离开北京奔赴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临潭县冶力关镇池沟村开始为期两年的‘第一书记’生活”。初读这句话,我先是有些惊讶,继而百感交集:我毕业后到第一个工作单位中国现代文学馆报到是2014年7月8日,从此在文学馆地下室的集体宿舍一住就是五年,当时涛哥还是鲁迅文学院的一名老师;文学馆和鲁院同在朝阳区芍药居文学馆路45号,也就是说我们两个人曾经在那个大院子里共事整整一年,但在这一年里我们几乎没打过交道。我至今还记得,刚参加工作时的我每天下班后无聊地在院子里转圈,经常能看到一群人在篮球场上鏖战,里面应该就有涛哥,只是当时我们还互不认识;而真正熟络起来,还要等到几年后他从甘肃驻村归来在作协机关工会组织青年职工活动,甚至要等到我们先后调入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之后。十年时光一晃即逝,不知现如今的大忙人涛哥已经远离篮球场多久了。套用读书时某部无厘头网剧里的著名台词,大概可以感叹:我想起那天夕阳下涛哥的奔跑,那是涛哥逝去的青春。
正是因为有过住地下室、靠在院子里转圈打发孤独无聊时光的经历,我才能对涛哥《山中岁月》里的那些细节感同身受。说实话,刚看到这个书名时,我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小时候读过的那本曾经获得国际安徒生奖的同名童话(作者有个拗口的姓“克莱格海德”Craighead);其次想到的是“山中宰相”的典故,还跟同事开玩笑说,涛哥不会在书里自比隐居茅山的陶弘景吧?直至读罢掩卷,复杂的情感在心中纠结,一种如嚼青橄榄似的苦涩久久不能散去,我才第一次对“第一书记”这个特殊的任务、对“生命中的二十四个月”(涛哥驻村的时间,也是《山中岁月》最后一章的标题)有了感悟。而当我拿到已经更名为《在群山之间》的修订版时,我会心一笑,因为我记得曾经有一位著名的智利诗人在《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中大声吟唱“从群山中我将为你捎来幸福的花束/风铃草,黑榛树的果实/以及一篮篮的吻”(巴勃罗·聂鲁达《你每天都同宇宙之光嬉戏》),而涛哥在群山之间写下的这本书,就是他为我们捎来的世间最美丽的花束。
中国作协历来不缺少挂职干部,但是以“第一书记”身份到最基层的贫困村驻村、亲身参与脱贫攻坚这一历史伟业的,涛哥是第一个。我们都对他能够做出这个决定佩服得五体投地。《在群山之间》的书前、一般用来安排作者“献词”的位置,摘录了此书《后记》开头的那句话:“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会有无数个决定,但总会有那么几个决定,将你引向难以预知却又充满独特魅力的旅途。”这句话总能让人想起路遥在《平凡的世界》开头所引的柳青的那句名言:“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2015年,涛哥36岁,应该还算得上年轻。就在这一年,他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迈出了人生中最紧要的一步,走上了赴甘肃扶贫的旅途。从此,他将与窗外的那棵核桃树日夜相伴。他曾经在多篇文章里提到那棵树,它似乎成了涛哥驻村两年时间里的精神寄托。它高大,孤独,每当风吹过,鲜亮的叶子轻摆,簌簌作响,“闭眼倾听,只觉天地间最美妙的声音也不过如此”。树亦人,人亦树,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是树,谁是人。
许多人是因为涛哥去驻村才第一次听说了临潭冶力关这个地方。在这一点上,我也许比大家知道得都早。大约从2011年开始,甘肃省每年都会在7、8月间举办“丝绸之路国际旅游节”,从第一届起,冶力关就是被重点推介的旅游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