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年的黄令仪,身形瘦削,穿着粗布衣,短发银白,走起路来行动有些迟缓。旁人很难将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太太同高精尖的芯片联系起来。可是她的学生知道,黄老师到了实验室,坐在电脑前拖着鼠标查看版图时,目光犀利,一丝不苟。那是一名顶尖科技工作者的风范。
1936年,黄令仪出生在广西南宁。她来自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广西博物馆创始人,母亲则是广西化学纤维所的元老。
4年后,在美国新泽西州的贝尔实验室,科学家发现了硅中的P-N结和光伏效应,为晶体管和集成电路的发明奠定了基础,掀开了半导体波澜壮阔的发展史。
与半导体技术近乎“同龄”,黄令仪的一生与这项事业紧密缠绕。
这并不是一个为大众所知晓的名字。直到2023年6月,黄令仪去世两个月后,中国科学院大学的毕业典礼上,校长周琪才在致辞中提到了她。
“不久前刚刚离开我们的微电子所研究员黄令仪老师,为了解决国家芯片‘卡脖子’问题,年近八十依然坚守在龙芯研发中心。她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周琪哽咽地停顿了,“就是匍匐在地,擦干祖国身上的耻辱。”
从1960年进入清华大学进修半导体算起,黄令仪在半导体和集成电路领域躬耕了60年。她的同事、学生中有很多院士,而她退休时的职位依然是中国科学院微电子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她不爱做项目负责人,只钟情于一件事:俯下身子,踏踏实实做芯片。
翻开黄令仪的人生篇章,也就翻开了一本厚重的中国集成电路事业发展史。她属于我国第一批半导体专业人才,参与研制用于“两弹一星”的第一台航天计算机,研发我国第一台大型通用集成电路通用电子计算机、第一台大型向量计算机的核心器件,直到研制出我国第一款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CPU龙芯一号,结束中国计算机“无芯”的历史。她也由此被后人称为,“中国龙芯之母”。
跨越半世纪,在题为“自主”的曲折求索中,这颗赤忱的“中国芯(心)”经历呐喊与彷徨,始终澎湃有力地跳动着。
“向科学进军”
1958年,黄令仪从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电机及电器专业毕业,随即被派往清华大学新开设的半导体器件及材料专业进修。
老照片里,年轻的她扎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视前方,眼神清澈、坚定。22岁的她和新中国刚刚起步的半导体事业,都一样风华正茂。
此次进修,可谓恰逢其会。
1950年代,国外的半导体研究正飞速进展,西方国家对我国进行了严密的技术封锁。时不我待,黄昆、王守武、汤定元、洪朝生等最早一批回国的半导体专家,筹办了“全国半导体物理学讨论会”,希望引起国家层面的重视。
1956年,新中国吹响了“向科学进军”的号角。周恩来总理在《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中疾呼:“要在第三个五年计划期末,使我国最急需的科学部门接近世界先进水平。”
半导体被列为国家发展新技术的“四大紧急措施”之一,一批专门的研究机构和高校专业很快建立起来,清华大学的半导体专业就在其中。
在清华时,黄令仪师从当时刚从苏联学成归来的李志坚教授,在晶体管组进行合金P-N结(半导体器件中的一种基本结构)的研究。理论与实践高度结合,李教授在课上讲完P-N结,学生马上就能在科研中实测观察。
进实验室的第一天,四壁空空,只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蹲在电炉边,炉上有一个玻璃烧杯,里面有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紫蓝色硅片。年轻人告诉她:“这是要做二极管的。”
1960年,黄令仪返回华中工学院,带领一批比她还年轻的学生,风风火火地创建了半导体实验室。“什么都自己干”,她(他)们用半年多时间研制出了二极管。但很快,三年困难时期来了,华工只得下马包括半导体在内的一批新建专业。1962年,黄令仪被分配到了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二室101组(固体电路组)工作。
黄令仪回忆,进实验室的第一天,四壁空空,只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蹲在电炉边,炉上有一个玻璃烧杯,里面有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紫蓝色硅片。年轻人告诉她:“这是要做二极管的。”
这名年轻人就是1959年从美国归来的青年科学家黄敞。他曾在美国电化学与半导体会议上发表外延模型,预言其可以改变晶体管特性,其研究成果至今仍是世界半导体开发研制的重要基础。
在黄敞的带领下,101组正在研究厚膜电阻译码器二极管矩阵(混合集成电路)及外延技术,这不仅在国内领先,也与世界相同步。黄令仪被分配研制平面二极管、外延小功率开关三极管,“一切都很吸引人,开始埋头苦干”。
灯火辉煌156
1965年8月,中国科学院党组书记、副院长张劲夫在台上来回走动,激动地挥着双手说:“我提着脑袋把任务给你们要来了,你们要好好干!”
这个任务,指的是研发适用于航天领域的箭载微(小)型计算机。20世纪60年代,“两弹一星”战略武器的研发迫在眉睫。火箭是远程导弹的载体,制导计算机则是火箭导航和控制系统中的核心部件,用于控制火箭的飞行路径和姿态,调整发动机推力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