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氯水人鱼》:竞技体育给一个华裔女孩的力量和疮疤
作者 陈诗雨 杨楠
发表于 2024年10月

美籍华人宋玉(Jade Song)曾经是一名游泳运动员,现在是一名作家,并在不久前成为全职作家——在不乐观的经济形势下,她失去了自己作为广告公司艺术总监的工作。但她此前一直想辞职,尝试做个全职的艺术家。“没关系,我总能找到工作,我很努力。”她说。

运动员最不惮于说自己很努力。严格紧密的训练日程,要求人克服与生俱来的惰性和怯懦,兑现天赋,在狭窄而拥挤的赛道中交换不可预期的回报。

宋玉1996年出生,7岁开始学游泳,后来凭此进入世界名校康奈尔大学。美国体育人才的培养高度依赖于主流教育系统,竞技体育的后备力量主要来源于中学,高水平运动员则主要依靠大学。而经由体育项目中的优异表现进入常春藤名校,又被称为“体育爬藤”。

从美国国家大学体育协会(NCAA)的统计数据看,2023年美国有近800万名学生参与高中体育项目,14万名女生在竞技游泳和跳水赛道,而只有4.4%的学生进入了像康奈尔大学这样的“第一赛区”高校。

在2024年的巴黎奥运会上,65%的美国选手正在或曾在大学联赛体系中参加过比赛,仅斯坦福大学的选手就获得了34枚奖牌。很多美国奥运选手都有优越的教育背景,比如在巴黎斩获三金两银的女子蝶泳选手托丽·胡斯克(Torri Huske)和三届奥运自由泳金牌得主凯蒂·莱德茨基(Katie Ledecky)都来自斯坦福。

宋玉曾靠近过这样的路径。但在她心里,她几乎每天都不想去游泳。进入藤校是游泳最初的意义,但很快就被异化为单纯且极致地追求速度,速度即正义。进入大学后,她迎来了瓶颈期,“正义”不再。第一学年末,19岁的宋玉告别了泳池里的赛道。

2024年6月,宋玉的长篇小说《氯水人鱼》中译本出版。此前,这本书先后在美国、英国出版,获评2024年美国图书馆协会亚历克斯奖,外国书评频繁称其 “恐怖、令人不安又引人入胜”。故事取材自宋玉的个人经历,讲述了一个名叫壬·余的女孩,日复一日训练游泳,期望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名牌大学的录取、教练的倚重、父母的宠爱。故事的最后,壬不再想成为一个人了,她一针针缝合自己的双腿,变成一尾人鱼离去。

聊起游泳,宋玉说了很多个“喜欢”和“讨厌”:喜欢运动,在水里自由游动的感觉像散步一样舒适。讨厌竞技的部分,讨厌比赛游完回头看向记分板的那一刻可能迎来的失望;讨厌游泳队里的霸凌和歧视,讨厌为了提高成绩而“自伤”身体;讨厌每个月剧烈疼痛的月经和作为女性运动员的那些“只能责怪自己”的处境。当游得更快就意味着一切,就像小说里的壬一样,宋玉的生活被深刻形塑,以至于在她现在的生活中也留下许多痕迹。

是愤怒激发了《氯水人鱼》的创作,字里行间是鲜血淋漓、怒气滚烫,但最终又是在写作中,宋玉一点点疗愈了竞技游泳曾带来的伤害。该书中译本出版后,宋玉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以下是她的自述:

记分板

自习课上、食堂吃饭时、训练期间、坐车去参加比赛途中,我听见你在小声默诵你理想的100码蝶泳成绩:56.00,56.00,56.00,56.00,56.00,56.00,56.00,56.00——仿佛一遍遍地重复就能让梦想成真。——《氯水人鱼·第十二章》

氯水非常刺鼻,你能很轻易地识别出它的气味。对我来说,它有点像事物腐烂的味道。

我游了12年的竞技游泳,是中长距离自由泳选手,参加200码(约183米)和500码(约457米)的比赛。这不是我的选择,只是因为我最擅长这两项。

我游得很好,也非常投入。每周我要练习15~25个小时,上学前训练两个小时,放学后再练两个小时,周末还有三四个小时的游泳训练和更多陆地训练。基本每个周末都有比赛,而一场比赛中我最讨厌的时刻,就是在比赛结束后望向记分板上自己的成绩——变慢了。

在游泳馆训练时,我知道其他小孩都在外面玩得很开心。

高中时我睡眠已经严重不足,每天大概只睡五六个小时。放学后的训练在下午六七点左右结束,去吃饭,然后赶四个小时的课业,经常到半夜才能睡,第二天早上5点又要起床去训练。

在我还是竞技选手时,月经真的很困扰我。我一直很生气,为什么一半人每个月都要来月经,而另一半人不需要。为什么我必须要生活在一个每个月都要痛苦流血的身体里?

我的生理期痛得极其猛烈,吃止痛药并不能完全解决。即使疼痛减轻,我们依然要用卫生棉条,这会影响在泳池里的发挥。所以我在书中写下这段:“走进空无一人的更衣室,拉开储物柜的锁,取出我的电热毯和痛经药——我每个月的救星。我干巴巴地咽下三片药,心头闪过转瞬即逝的担忧:我的血管里流着的全是布洛芬,再加一种镇痛药是不是太多了?”

科学地说,月经会影响身体机能。

本文刊登于《知音海外版(下半月)》2024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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