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肆虐三年有余,我和许多耄耋友人,“宅”了三年。“宅”在家里,也想做点力所能及且感兴趣的事。我一辈子研究文艺美学,当然不能不研究文学艺术;虽然我不专门研究诗,但对诗尤其热爱,在我看来,诗乃文学之精、文学之魂。于是,“宅居”期间,饕餮式地读诗,特别是读当代汉语新诗;读纸质文本的作品,也在网上读当下的诗;附带的,也读些诗论。有时自己也写几首打油诗,自娱自乐,同时作为自己诗学主张的试验品。
这就是我三年与诗为伍的日子。
“宅”家期间,在《诗刊》《诗探索》和其他文学刊物上读到许多有味道的作品;也买些诗集读。有的诗人,一接触,就使我眼前一亮。例如,由于好友吴思敬推荐,我读了路也的诗,感到惊喜:怎么这样优秀的当代诗人之前竟没有注意?于是我写了一篇万字长文《读路也——与吴思敬论诗书》,表述了我对路也诗歌的赞誉①。“打工诗人”郑小琼使我敬重,她的诗令人惊叹;许立志在24岁时歌唱着“我是一只小小的飞蛾/总是奋力地扑向/生活这场滔天大火”而自杀身亡,使我心灵战栗;陈年喜不愧为“用生命写作第一人”,他的《炸裂志》“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借此 把一生重新组合”,让我精神震撼;从农村走出来的才女余秀华,充满泥土气息的王单单……我也喜欢。
还有许多诗人的许多可读的诗,读之,总是从这个方面或那个方面得到内心的触动,获得某种审美愉悦。譬如黑龙江李琦、江苏胡弦、甘肃叶舟、河南冯新伟的一些诗,海南小岛、浙江沈苇、四川曾蒙、广西大雁、宁夏高鹏程、青岛高建刚、大连丛棣、上海西库以及苗族诗人张远伦的一些诗,女诗人紫衣、赵四、杨晓芸、青鸟、娜夜等的一些诗……因年老力衰,没有办法广泛阅读,更不能一一列举。
但是,也遇见缺乏诗味或很少诗味的诗,譬如中国原创歌词网2020年2月7日发布的一首诗,据说是某位诗人的代表作,读之,恕不敬:味同嚼蜡。但,这是少数。还有一类,是“读不懂”或不知所云的诗,它们犹如东晋某些名士在当时某种学术氛围和政治空气之下的“谈玄”,其口中的“玄言”,玄之又玄,好像故意让人听不懂、读不懂。仿此,我称当今某些令人读不懂的诗(当然只是当代汉语新诗的一部分或一小部分)为“玄诗”,它们让我感到透不过气来,甚至为此很苦恼;如果这些诗读多了,会对眼下的诗歌走向产生悲观情绪。
另有一类诗,虽然能够懂,但仅仅满足于写自己的“小悲哀”“小快感”,谢冕曾说:“我对诗歌界不满意,烂诗泛滥,写得很随便,缺乏一种很严肃的心情对待诗,满足于抚摸自己。小悲哀、小快感可以写,但是不能忘记诗歌根本的东西。诗歌是教化人的,这一点有的人不敢说,但实际上诗歌是要教化人的,是要表达时代的。你不想用诗感化别人,你写诗干什么?至少让他感动,至少让他有同情心,同情弱者,了解眼泪。你看不到,你都不看这些。一己的欢乐太渺小了。我不满意。”②还有,某些诗人写诗太满足于玩技巧、玩语言,满足于“词生词”,对此,谢冕批评道:“句子写得好,那不是因为技巧,而是表达,是它有很深刻的生命体验。‘我的中年裁下多少/他们的晚年就能延长多少’——陈年喜的诗歌很伤感的。他写了中年人的负担,这负担很沉重,但是他没有滥情。像这样的诗,这是用生命写的诗,这难道是简单的技巧能够解决吗?我不想批评一些诗人,开口闭口说诗歌是码字,是技巧,把一代人的胃口给毁坏了。”③
于是,诗歌现状中的这些问题,促使我考察新诗,追忆了百年新诗的发展历程(《当代汉语新诗考察》第一章 回头看:汉语新诗的脚步);特别是我有目的地对改革开放以来新时代的当代汉语新诗进行考察。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兴起的“朦胧诗派”,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之后以至21世纪的所谓“朦胧派之后”——“知识分子写作”、“民间立场”、打工诗人、农民诗人,以及我称为“教授诗人”的任洪渊、“城市诗人”的路也、用生命写诗的陈年喜、以生命殉诗的许立志……这些,自然而然夺取并占据了我关注和考察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地盘;尤其是围绕“新诗面临的问题和出路”这个中心,我则费尽心力,所以有关这个问题的诗人和讨论他们的章节,就相当“膨胀”,看起来与其他章节不大平衡,也许有的读者阅读时不太舒服,我只能表示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