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超低精力者”的生活指南
作者 祖晓谦
发表于 2024年12月
AI创意图(制作/本刊记者 施泽科)

26岁的女孩椰子没想到,会有13万人围观她在社交媒体上研究“超低精力者如何改善洗澡拖延”。

人们设想了一些逼迫自己拧开水龙头的办法,“偷袭,趁自己不备直接挤一坨洗发水到头上”“一进门就脱光衣服”,但结局往往是“洗发水在头顶干掉”“坐在冰冷的浴缸边玩手机一小时动弹不得”,甚至因为无力洗澡而无法上床,“已经24小时没合眼了”。

表面来看,椰子的生活并没有明显的纰漏,她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学业,现在正在老家做着一份朝九晚五的普通工作。然而,维持生活正常运转需要意志力,因为精力太低,每一项活动的能耗对她来说都相当显著。

洗澡的启动困难只是冰山一角,对学业和工作的追求早已令她疲惫不堪。“我未来该如何发展”“做这件事情能不能成功”之类的问题,无时无刻不在脑海盘桓。为了给自己测试解惑,对抗失控感,她硕士毕业后又修读了伦敦占星学院的塔罗课程。

椰子把“低精力”概括成一种面对同等的生活工作压力,要比多数人完成任务更费力、更渴望休息的状态。超低精力者面临着个人福祉和潜力发展持续受损的风险,却很难在器质层面得到诊断和干预,大众也普遍将能量不足或慢性疲劳归因于个人。事实上,在超额劳动时长、过剩的信息刺激、主流标准的驱动要求下,“低精力”不过是社会病症反映在个体上的一种表现形式。

椰子在身心的一次次磨损中,看见并具体化自己的感受,尝试通过反思和记录改变系统性故障的生活。她的目标是“在最敷衍的努力下做出最多的事,或者做高能量人里最摆烂的那一个”,以下依据她的讲述整理而成。

有多少人做得到“饿了就吃”呢?

我发现了一个规律,某天上午如果我正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并不抵触,但无法专注,做两分钟就坚持不下去,原因大概率是——我饿了,是饥饿在动摇我的神志。

这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但超低精力者常常意识不到自己饿了,我们对生活缺乏实感,时常需要通过现象逻辑反推,才能发现自己其实已经饿了、冷了、病了……

我把这种“彻悟”发到网上,新消息提醒接连不断地跳出来:“我很难分辨自己饿不饿,因为一直是又蔫又累的状态,也就无法感知在这个基础上更精细的体感变化。”“当你感觉饿的时候,还有可能是渴,喝的到嘴边就知道了,只能喝下一口就是饿,这个时候要吃东西。”

某种程度上,吃饭、睡觉的日常像是西西弗斯的大型推石头活动,低能量的人被一些难以言明的“更重要的事”召唤,似乎在期待一种奇迹发生:我可以成为超人,跳过这些无用无聊的重复,只要足够忽略日常需求,我就没有需求。

在严丝合缝的现代生活里,最基本的动物性会被忽略,我常感到懵懵的、麻麻的,好像自己没有形体,只是一个有待解答的问题、一种难以消化的情绪,仿佛我不是一团有意识的肉,而是肉的意识本身。

这种体验可能要回溯到学生时代,我们从小攀爬应试教育的阶梯,父母在养育中更重视头脑,我会觉得关注躯体的感受好矫情,直到成年后我才发现我对尘螨、乳糖等很多东西过敏,还有鼻炎。不被在意的“不舒服”都在静默地消耗体能,只要体内有炎症反应,我一定会拖延、睡不醒。

校园的规范也是如此,我们坐在教室里接收书本知识,进行抽象的思考,很少接触户外,和风雨、阳光、土壤等自然实体的连接愈发微弱,在恐惧驱动下牺牲闲暇和睡眠时间学习做题,以兑换竞争排名里靠前的位置,能量在这个评价体系中慢慢耗散。

超低精力者常常意识不到自己饿了,我们对生活缺乏实感,时常需要通过现象逻辑反推,才能发现自己其实已经饿了、冷了、病了 ……

我考上了北京一所重点高校,精英主义倾向带来了巨大的同辈竞争压力。大三、大四是我身体机能崩盘的分水岭,日常的上课、进食都变得比较困难,让我意识到我的精力水平远低于常人。在朋友们陆续收到清北牛剑的offer,拥有目之所及高远发展空间的时刻,我最大的烦恼却是该怎么劝自己把衣服送进洗衣机,然后在洗完后把它们收回来,我每天就在这样的落差和对比中打转。

我的大脑会自动拆分一切日常基础行为,比如朋友问我去不去吃火锅,这件事要分成至少四个步骤:出门,需要换衣服拿东西,好累;交通,需要掏手机查导航,好累;进店,要点菜,好累;开始吃火锅,判断熟没熟、捞肉、咀嚼、跟别人说话,都好累,假如恰巧坐在菜边,还得给大家下菜,好累!最终我得出结论:不去。

本文刊登于《南风窗》2024年2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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