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11月25日,是作家巴金120周年诞辰。
120年前,巴金出生于四川省成都市一户富裕人家。生于末代王朝,历经民主主义革命、抗日战争,蹚过特殊时期的文化伤痛和困苦,直到2005年去世,巴金的生命几乎覆盖了中国近百年来的近现代史。
2005年10月17日,巴金在上海病逝,享年101岁。“一代文坛巨匠”“文豪巴金”等标题充斥着媒体报道。身为中国现代文坛六大家(鲁、郭、茅、巴、老、曹)之一,且作为这六人中的最长寿者,被誉为“20世纪的良心”的巴金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丰碑。
然而,对巴金而言,长寿是一种苦痛。当他不再能提笔写字,身边能够抚慰内心苦痛的人也一个个离开,曾经对世界、亦对自己许下的“说真话”之誓难以真正实现。被孤独、忏悔和记忆折磨着的他,似在黑暗中垂首已久。
巴金是一个爱“回忆”的作家。晚年,他忍受着内心未能解脱的不安,一字一字地对自我进行拷问,对历史进行反思,最终著成了42万字的散文巨作《随想录》。
对他而言,“活着”,既是一部漫长的、字字泣血的中国近代史,也是他无限自怜和深情的回忆录。
今天我们对巴金的怀念,既是对一个懂得主动反思的知识分子的怀念,也是对一颗兼历温顺与独立的完整的心的照拂。
可怕的黑影
成都市中心偏北有一条300余米的正通顺街。19世纪末,这条街上坐落着不少官家住宅。其中,占地面积最广、名声最响亮的,就是巴金(李尧棠)的祖父李镛的家。
李宅大门上,红底黑字贴着一副门联:国恩家庆,人寿年丰。晚年的巴金在回忆录里概括自己的童年,是“在二三十个所谓‘上等人’和二三十个所谓‘下等人’中间”度过的:“在富裕的环境里,我接触了听差、轿夫们的悲惨生活,在伪善、自私的长辈们的压力下,我听到年轻生命的痛苦呻吟。”
李尧棠的父亲李道河为官不顺,但在家庭中拥有绝对话语权。年幼的李尧棠不明白,平时温和可亲的父亲,为什么一穿上官服,别人都得向他下跪磕头?父亲还会命令差役把犯人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打完后,犯人竟还得向他三跪九叩,高呼“谢恩”。
李尧棠的柔软心性,离不开母亲的影响。母亲陈淑芬有一颗慈悲心,她曾劝丈夫少动刑,可惜未能劝动;她教育儿子们,不能对丫头、佣人摆出主人架子。“人都是一样的,不能把自己看得比别人高,要爱一切人。”她对李尧棠说。
可惜,这样一个对自己滋养深厚的母亲,在李尧棠9岁那年就去世了。仅4个月后,与李尧棠关系最亲的二姐也病逝了。民国六年(1917年),成都的一场川军与滇军的巷战过后没多久,父亲也走了。
小小年纪,巴金就历见了亲人从自己身边的一次次离开。在学会感受幸福之前,他先学会了面对死亡。
“像斯芬克司的谜那样,永远摆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字——死。”
巴金无法忽视的,是“家”这个宝盖头掩盖的腐朽和残酷:“我生活在仆人、轿夫的中间。我看见他们怎样怀着原始的正义的信仰过那种受苦的生活,我知道他们的欢乐和痛苦,我看见他们怎样跟贫苦挣扎而屈服、而死亡。”
一个家庭也像一个国家,被束缚在旧礼教的监牢里。在巴金看来,许多家庭成员都是被腐朽封建残骸给杀死的,他形容自己,“我离开旧家庭就像甩掉一个可怕的黑影”。
1919年5月4日,“五四运动”爆发。“报纸上如火如荼的记载在我们表面平静的家庭生活里敲起了警钟。”
巴金无法忽视的,是“家”这个宝盖头掩盖的腐朽和残酷。
这年,李尧棠15岁。他和家里的兄姐们沉醉在《新青年》《新潮》《每周评论》等书报里,在为了“爱人类爱世界的理想”的浩荡运动中,沉闷腐朽的“家”的根基开始动摇。
旧时代的陋俗正在坍塌,高高在上的“大老爷”被迫下地,家里的女眷开始期待学堂招收女学生——这也是后来那本著名的《家》的开幕。
从《家》到《春》和《秋》,巴金后来的故事,大多都是通过复杂深邃的家庭关系窥见动荡中的中国社会。家是他的骨骼,也是他承受时代创伤的血肉。
《家》中性情各异的高家三兄弟,分别代表着掷向外部时代的不同视角和情态。而巴金本人,无疑将自我投射在三弟觉慧身上。觉慧是受到“新文化”启蒙的新青年,他拒绝包办婚姻,不顾家族反对坚持参加学生运动,抵制封建迷信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