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9月,我正把自己固定在车座,安全带从平面绞成了立体的麻花,翻滚着,像粗粝的麻绳勒着我宽阔的肚子。我用右手托着下巴,眼睛不断打量车窗外阴晴不定的天气,不算好,也不算坏。高考的改制让失败的考生失去了从头再来的机会,我就是其中之一。我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个结果——前往合川的一所本科院校读书。人生的精彩不应被成绩限制,我无数次这样近乎自我催眠地安慰自己。低沉而沙哑的车载音响播放着周杰伦的歌曲:“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方向盘周围,回转着我的后悔……”磁性、叛逆、倔强的歌声在狭窄的车厢中回荡,同时有大片大片棱角分明的建筑被甩在车后。
那时,我还不知道地图上不起眼的一座小城市曾经发生过举世闻名的战争——钓鱼城之战,也不会知道我会在此与诗歌结缘,更不会想到日后我会成为一名诗人。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可以将这些都称为一个奇迹。当然,宿命论曾告诉过我们:“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害怕和迷茫是必然的,消解这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忙起来。彼时,学校创意写作学院的老师正给新生宣讲“作家班”,也就是从大一新生中选拔一百名爱好文学的学生组成的写作组织。神秘而儒雅的作家老师在舞台中央闪闪发光,四周的扩音喇叭中传出他们掷地有声的话语。这所本科院校最大的特点就是有作家教授创意写作课程,同时创意写作也是每位学子的必修课,占两个学分。如今,中文创意写作已经成为中国语言文学的二级学科,如暴雪席卷神州大地……这些无不彰显着当初那个决策者的高明,当然那些都是后话。
某个夜晚,课后散步时在阴影里遇见一位吞云吐雾的女士。我好奇地打量她,她也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通过攀谈得知她是一位诗人,在我们学校教授创意写作课程。这是我第一次遇见活的诗人,那种激动和欣喜至今我还记得。我添加好友后将写的一些诗稿整理好发送过去,渴望得到一些指点。现在回过头来看当初发送的诗稿,我会无比羞愧,也十分佩服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
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我点开聊天框弹出消息,仔细阅读,生怕错过哪个细节。消息的内容无法详述,大概是问我平时看哪些诗人的诗。我回答海子、徐志摩、舒婷。她沉默了一会儿,又以马车和汽车举例子,说时代在不断向前,现代诗也在快速发展,可以看看当下的诗。她又贴心地推荐了一些诗人——雷平阳、陈先发、张枣以及一些外国诗人,并告诉我阅读一位诗人,不能只阅读某个阶段,最好将他写作的各个阶段都适当涉及。
生活在互联网时代,一切都变得简单。我根据她所给的条件筛选,一本书名叫《山水课:雷平阳集1996-2014》映入眼帘。这本选集遴选了雷平阳不同时期代表作品,始自1996年,迄至2014年。全书共分为四辑,三辑诗歌,一辑随笔。看完图书介绍后我果断下单,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是漫长的,也可能是我的主观认为漫长。三天后的下午,阳光明媚,微风不燥。抱着快递的我感受不到丝毫炎热,但仍旧归心似箭,不自觉加快了回寝室的脚步。到了寝室,顾不得满头大汗,第一时间拆开包装,《山水课》就静静躺在白色的气泡垫里面,我看着它,就像看一位阔别已久的老友。
《山水课》有一掌半宽,一拃长,三厘米厚,像一本小词典。翻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句话:“诗人,是为世界喊疼的人,他甚至就是那个伤口本身。”心中默念几次之后,我像是被一束闪电击中,又像独身走进潮湿而多姿的热带雨林,眼前缤彩纷呈。我坐下来,指尖轻轻划过书页上的铅字。我如饥似渴地阅读,把自己想象成在云南大地上苦行的僧人,又像是一株久旱的植物,拼了命地汲取来之不易的甘霖。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阅读现代诗。在此之前,我对现代诗的了解都来源于初中时一位颇有才情的语文老师。她的语文课开始前有个环节是背诗,古诗和现代诗皆可。有背白居易《长恨歌》的,也有背顾城《小巷》的。至今我还记得这首《小巷》,因为它很短,全诗一共就六行,“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我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