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生活都在一部手机里
作者 〔法国〕塞尔日·容古尔 著 饶畅 译
发表于 2025年1月

从我家客厅的落地窗向外望去,视线没有遮挡,一排排大楼,万家的灯火。在起伏的黄色灯流下,一间间公寓里正在进行的生活各不相同。有些楼近在眼前,甚至能看得清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其他的只能远远地分辨出其中小小的身影。有那么一刻,我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我确实感觉到了,然而不是,没有人打电话来。我白天经常有这种错觉,感觉到它在我的夹克内袋里震动,那震感一直传到大腿,我甚至经常掏出来看看。什么也没有。全世界有二十亿手机用户,二十亿种可能性,却没有人打电话给我。我有时甚至会假装在打电话,真的,当我远远看到讨厌的人,可能会和我说话的同事时,或者在人多的地方,在某个备感孤独的时刻,为了让自己舒服一点,我都会这么做。在家里,站在窗前时,我也会这样干。自从戒烟后,我就假装起了打电话。我不想让对面楼上的人觉得我这么孤独。

今晚,我并没有比往常更孤单,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坐在长沙发上,我翻动着手机里一长串沉睡的联系人号码。从字母A开始,我看着那些失去了联系的号码,失去了存在感的号码。然而,这些数字背后,是一些和我打过交道的人,我多多少少认识的人,如果他们看到手机上显示我的来电,会很惊讶。有些人已经把我忘了,但电话簿里还留着名,而在有些人的手机屏幕上,我的来电甚至不显示名字,在不知道是我的情况下他们会接听,但马上就会后悔这么做。比如爱丽丝,我相信她会很高兴我给她打电话——即使我知道这个时间对她来说不合适:三岁的孩子还没有睡,晚饭也是忙了一天后匆匆对付出来的。对爱丽丝来说,晚上九点肯定不是个好时间。还有阿兰,我永远的朋友,不久前还是真正的朋友,但后来我们各自的交际圈变了,连共同的回忆也不再有意义可言。仔细想想,那些回忆也没有那么美好,我们一般在夜晚见面,总是或多或少带着些醉意,从未认真过。还有艾伦,但他不是那种可以晚上去打扰的人,艾伦不会浪费时间去倾听,艾伦是一个经常往来于两场约会、两辆出租车、两个故事之间的男人……安妮则是个温柔的人,但爱较劲,如果我打给她,首先得把事儿说清楚。怎么?三个月没有消息,你想起来了就这么大晚上的给我打电话?难道我必须在,必须接你的电话?打给安妮,意味着重新捡起九月撂在一边的对话,那之前的整个夏天我们都常常见面。那三个月里,我们往来频繁,甚至一起过了几次夜,然而从九月一次搞砸的周末之旅回来后,我有一次没回她的短信,她也有两次没接我的电话,自那之后,我们就不联系了。安娜-丽丝这类的号码本该删除,但我舍不得,它们是我可以重温的回忆。安德烈,一个同事,我们互留电话是因为别无选择——有时会发生这种事,明知永远不会联系也记下了某个人的号码。给奥黛丽打电话会显得很奇怪,上次跟她联系还是一年前。如果我突然晚上给奥莉蕾打电话,她会很快明白为什么,会急切地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她家楼下的咖啡馆。相反,巴斯蒂安肯定会问我在哪里,祈祷我在一家酒吧,他好过来跟我会合。和巴斯蒂安在一起会以喝酒而非交心收场。和布兰奇在一起则会平静得多,顶多叫我过去找她,让我坐下,她则站在那里看着我,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把手放在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和布兰奇一起,我会变回那个不成事的家伙,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可怜人;和布兰奇一起,就意味着在雨中沿着文森庭院大道走向公交车站的漫漫长路;和布兰奇一起,意味着一个没有橱窗的冬天,一个失去了花饰的圣诞节。

本文刊登于《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24年12期
龙源期刊网正版版权
更多文章来自
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