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时光
作者 石钟山
发表于 2025年1月

我是只狗,名字叫时光。

我出身普通,人们叫我土狗,学名中华田园犬,黄色,也有人叫我阿黄。那是不熟悉的人对我的称呼,熟悉的人都叫我时光。

我的主人是镇上的一个上了年纪的普通男人,平时就我俩在家。家里偶尔也会热闹,比如过年过节,主人的儿子带着一家老小回来。还有那个说话大嗓门的女儿,也会带着一家人住上几天。一家人都聚齐了,那是我和主人最开心的日子。好景不长,年和节很快就过完了,儿子一家走了,女儿一家也走了。剩下我和主人孤零零地守着这个家。这才是我和主人真实又平常的日子。

不知从何时起,主人会经常把自己的钥匙落在屋子里,却在外面把门带上了。主人没事人似的带我到镇上去逛,这是我一天最开心的时光。主人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和熟人打着招呼,有时会停下脚步,和一个朋友热情地唠叨着,主人的话听时间长了,没什么新鲜的。说儿子到大城市去打工了,女儿回医院上班了。朋友或熟人望着主人说一些羡慕的话,说老王真有本事,养了两个有出息的儿女。这时的主人,脸上就会挂着幸福的笑容,听着人们夸他那对有出息的儿女。

主人在这个小镇上生活了一辈子,有许多熟人,他带着我从镇的这头走到那头儿,他总是走得很慢,我得不时在前面等着他。有开店的人,也会认出我来,比如卖肉的老胡,经常把一些骨头渣子丢给我,我赶紧跑过去,把丢在我面前的骨头渣子吃掉。还有经营早点铺的老张家两口子,早点收摊儿了,剩下一些破了的包子,还有半截油条什么的,有时也会丢给我,我总是感激地看着他们。希望他们都把这些好吃的丢给我,可他们总是很吝啬,象征性地丢上一些。主人过来时,他们也会和主人打招呼,说一些“今天太阳很好,多走一走”的废话。

和主人在小镇上走了一圈,有时主人会买上半斤面条,几颗青菜,然后就回家了。主人站在门外,浑身上下找钥匙。主人怀疑把钥匙丢在了路上,拎着面条和几颗菜,急匆匆地从家里赶出来,顺着刚才走的路再走上一回,仍然一无所获,这时会有之前打过招呼的熟人,又一次和主人打招呼,主人嘴里一遍一遍念叨:谁看到我的钥匙了,我家的钥匙丢了。没有人看见主人的钥匙,主人只好再一次回到自家的门前。他把那半斤面条和几颗菜放下,张皇失措地望着那扇紧锁的门。

后来主人还是叫来了开锁匠,把门打开后,主人在门口的柜子上找到了钥匙,他把钥匙紧紧地攥在手里,在屋里站了一会儿,拿着钥匙走出来,举在手里看着,想了半晌才把门关上。又一次重新走出去,这一次他走得有些慌张,熟人又和他打招呼,他理也不理了。又走到菜市场买来了半斤面条和几颗青菜,再一次回到家门前时,发现了第一次买的青菜和面条正在台阶上放着,呆定地看着手里一模一样的青菜和面条。掏出手机,打给女儿。主人用的是老人手机,每拨一个号码,就会传来报数的声音,摁了几遍电话之后,电话里就传来女儿大嗓门的声音:爸,我正在给人输液呢,你有啥事儿?主人就说:姑娘,你是不是刚才来过家里了,门口的面条是不是你买的?女儿仍然大着声音说:爸,你老糊涂了,我离家里有上百里路呢,怎么能给你买面条?

放下手机的主人,看着手里提的面条,又看着门前放着一模一样的面条,他为难了。左思右想好半晌之后,还是把门口放着的面条和几颗青菜小心翼翼地提到了屋里。

主人对我很好,每次吃饭,总会把一半的饭菜留给我。我的狗食盆放在门口的台阶下,主人坐在台阶上吃,我在台阶下几口就把主人给我的吃食吃光了。这一天,主人望着我,望一眼空着的狗食盆,把自己碗里的吃食都倒给了我,他一直盯着我把盆里的食物吃完。我又趴在主人的面前,主人凝视着我,我也温柔地望着主人。主人一会工夫给了我两次食物。

我是被主人的儿子抱回来的,那会主人的儿子已经到城里打工了。他把我放在主人的面前说:爸,我在城里打工,姐又不在家,没人陪你,给你要了一条狗,让它陪你吧。

主人望着放在他面前的我,半晌之后,把我抱在怀里,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说:它叫个啥?

儿子说:它还没名字,你给起一个吧。

主人望着天空:就叫时光吧。

我不知道主人为啥给我起这样一个名字,从那以后我就有了自己的名字。

不久之后,主人又一次把自己锁在了门外。这次他没找开锁匠,又打电话给了女儿。之后女儿就回来一趟,匆匆忙忙地把主人带走了。两天后女儿又把主人送了回来,家门的钥匙拴了一根绳子,套在了主人的脖子上。她逢人便说:我爹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别人听了她这话就有些犯怔,她就又解释一遍:就是老年痴呆。

女儿在城里医院当护士,工作忙得脚打后脑勺,儿子又在外面儿打工,只有我陪着得了老年痴呆的主人。

主人的病情就像坐了过山车,越来越严重了。

有时自己做饭,把米放在锅里,却忘了点火,炒好的菜要加几次盐。主人吃饭都成困难了。以前的主人对我很好,他不论吃什么都会分一半给我。

本文刊登于《天涯》2025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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