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接地气的新时代乡村故事。当事业发展与孩子学业发生冲突时,男人果断选择了后者。可初恋情人的出现,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一件件往事被重新提及、一个个人生的十字路口再次呈现,男人似乎看到了更多的可能……
林木葱茏的山脚下有一座黛色的小楼,小楼没有围墙,有一片象征院子的空地,中间长有一棵柿树,柿树旁边扎一辆嘉陵摩托车,车后座上挂满了疙疙瘩瘩的东西。车主赵国成正准备要进城去。赵国成四十几岁,高挑个儿,不胖不瘦,浓眉高鼻,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张望后山那一大片“八月红”林子。他很留恋这片林子,但又要狠心扔下这片林子。他内心的矛盾挂在茫然的脸上。他独说独念着,别了,我的八月红,别了,我的山茱萸!“八月红”学名叫山茱萸。山茱萸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名字,有叫石碾枣、圆铃枣、珍珠红、马牙枣、笨米枣。不管叫什么,山茱萸是官称。民间相传战国时期赵王有颈椎病,颈痛难忍,一位姓朱的御医用一种干果煎汤给赵王内服,很快使赵王解除病痛。而后赵王问朱御医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朱御医回答是山萸果。如若坚持服用,不但可治愈颈椎疼痛,还可安神健脑、清热明目、补养肝肾、助阳固精,赵王听后大喜。后赵王取朱御医的姓,将山萸果取名为山茱萸。凤凰台这一带至今仍称山茱萸为“八月红”,是因为这里的山茱萸农历八月成熟,每到这个季节漫山遍野红果累累,绯红欲滴,让人沉醉。
赵国成扭过头来,想立即骑上摩托飞奔到八十公里以外的县城去。“这女人真磨叽。”他嘴里嘟囔着,昨晚他与她电话里几乎谈崩了。“我必须陪我儿子去读书,要他读到大学,目前对我赵国成来说,悠悠万事,唯此最大。”那女人叫谭梅,村里第一书记。谭梅为了缓和气氛,挂了电话给他发来一条微信:明天上午咱再谈谈。急归急,他必须等她,得耐住性子等她。他拉一把椅子坐下,抽烟。谭梅昨晚手机里的一句话,导致他几乎一夜未眠。“赵国成你应该再考虑考虑,别固执!当年你若不固执,听我一句话,你不是现在的你。当然你现在过得也不错。”谭梅娘家住在这座山的后坡。他俩从高小到初中直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那时候国成家境不好,父亲跟一个叫秦三的矿主开矿,因塌方砸断了一条腿,对方只给三百元赔偿费了事,从此父亲就一直躺在床上。整个家庭靠母亲支撑。谭梅父亲是后坡的村支书,家庭条件好些。上初中在镇上,路程有三十公里,来来回回他总搭坐谭梅的自行车。有时谭梅骑累了,俩人换着骑。谭梅胆小,国成骑时,在那崎岖颠簸的山路上,她生怕摔下来,常常不由自主地搂住国成的后腰。后来,凤凰台一带也只有他俩一起去县城上高中。他是班长,谭梅是学习委员,两个人在一起商讨交流多一些,有的同学就挤眉弄眼的。一个周末晚上,他俩一起去看了场电影,有同学发现了,就传说他俩谈恋爱了。有同学还报告给班主任老师。班主任在课堂上没有指名地讲,高中期间不要谈恋爱,谈也不会成功。因为你们将来的身份不确定,考上大学一个样,考不上大学另一个样,即使考上大学也不一定成功,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行吗?他脸红着,偷偷瞄了谭梅一眼,她脸更红……从此,他俩减少了接触,把朦胧中的爱意藏得更深。直到高考分数出来报志愿时谭梅才来找他商量。谭梅要报师范,动员他也报师范,这样上大学也可以在一起。他坚持要报医学院,因为他父亲腿断后,母亲也患上了心脏病,他觉得一个家庭有个医生最好。谭梅没有强拗他。不久,俩人的录取通知书都来了,如愿以偿。谭梅兴高采烈地跑到他家,他却愁眉苦脸的,说父母亲患病花费大,上不起学了。谭梅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看着他说,好不容易考上的,你拼了几年为的啥?找亲戚借点钱也得上啊!他摇摇头,亲戚家都比他家更穷啊!谭梅也爱莫能助,不可能说服父亲替他掏了学费,叹口气走了。到大学快开学的前两天晚上,谭梅又哐啷哐啷地骑着自行车来了,到门口没下自行车就高兴地放开嗓门喊着:“赵国成,有救了!有救了!”她下了自行车就急切地告诉他,矿老板秦三要捐资助学,后天上午要在乡政府会议室举行捐资助学仪式,每个考上大学的贫困生资助一万元,到场就有份。赵国成听了脖子别着说,这个大学我不上也绝不接受他秦三的资助,他的钱都是黑心钱!谭梅劝他,你一个人不接受秦三的资助,他的心就变红了?赵国成固执地说,你不用劝我,我爹那时候他秦三该给的工伤钱都不给,现在用他资助的钱上大学,背良心!谭梅劝他再想想。“不想!”他态度很坚决。因为那年他曾找过秦三为父亲讨公道,秦三根本不拿眼看他,还骂他一句,滚蛋!小蛋子娃儿懂个屌!他还了秦三一句,你黑矿主才是个屌!这样的深仇大恨,他不会使他的钱去上大学。他觉得那样自己太没有尊严了。就这样,他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不,他放弃的不止这些。谭梅说他当年固执就指这事儿。
高中毕业上不了大学,也当不上兵,别无出路,唯一的路就是当农民,学的ABCDEFG全作废。不过,社会这个大学却让赵国成读懂了人生。在他脑海里打下深深烙印的有两件事,使他对世界有了自己的认识。第一件事。既然当农民,就得用农民的生存办法过日子,下力气挣钱。村里有几个人贩猪崽,其中一人是他表姑父,他就跟着学贩猪崽。贩一头猪崽能赚三至五元钱。早晨天不明就起床跟着表姑父到邻县王店一带收购猪崽,上午十点前必须搭乘一条船过丹江,十二点前得赶到江对岸黄集镇把猪崽卖掉,若十二点后集散了,猪崽就难卖出去。下午四点前必须搭船返回,这是最晚一班船,赶不上就得在江那边过夜,既耽误时间,又得花住店钱。跑得几乎要累死。一次,他挑的猪崽全卖掉了,表姑父挑的猪崽却一只也没卖出去,其他同伴走了,他不能把表姑父一个人甩下,就一直陪着表姑父。到天黑表姑父也没卖掉一只猪崽,身上也没有一分钱,很沮丧。他掏钱请表姑父下馆子要了两个菜,还吹了两瓶啤酒。赵国成想,夜里不能住店,两个人住店花钱更多,就把这趟赚的钱全搭了。他听说过有个远门子表舅在黄集镇上当税所所长,便想找那表舅寻个地方借宿省点钱。他问街上的人税所在哪儿,人们都是翻翻眼理也不理。递烟,人家也不接。后来还是遇个好心人给他们指点了地方。表舅见到他们很热情,不仅给他们安排了夜宿,第二天早晨还在街上馆子里请他们吃了早餐。好家伙!一街两行人都变了,见到他们会笑了,有的不仅笑,还主动打招呼,有的甚至反过来给他们递香烟。这场景使他悟到了:人的面子很重要,有面子没面子让你看到的是不一样的面孔。
昨天晚上,他给谭梅在电话中讲了另外一件事,也涉及他为什么下决心,扔下自己用二十年的心血和汗水浇灌培育的这片八月红而坚决要进城陪儿子读书。这件事并不是他对当初放弃上大学的后悔,而是认识到上大学多么重要。那是八年前,他正在山坡上嫁接山茱萸,村支书给他打手机,说乡里来电话要他快去乡政府见乡长。他立即停下手中的活儿,骑上摩托往镇上去。一路上他很纳闷,乡长找我干什么?到了镇上才知道高中时的同学马卡通来了。马卡通是他的外号,因为他当时的长相有点卡通,所以同学们都叫他马卡通。谭梅听到此处也笑了。原来马卡通从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到县政府办公室工作,时任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他下乡检查工作,说想会会老同学,让乡长把赵国成请到乡里来。现在把他俩电话里的一段原话直播如下:
赵:中午宴请时,乡长是按规矩办,把马副主任安排坐第一贵宾席位,乡长当然是坐二席陪位,把我和马的秘书安排坐下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