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思想的一生和观点
发表于 2025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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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思想诞生于七月,一个安静的下午。环绕着这个思想的是花园小径。树枝从树干探向天空。这一思想从思想家的瞳孔里凝视外面的世界,它看到:正前方,在交错的树枝栅格外,是一堵砖墙;它的上方是一块额骨的半圆拱形斜面。这个思想诞生于年迈的思想家站起身时。思想家从一条长椅走到另一条长椅,这之间相隔十四步,当他走到第十三步时,这思想诞生了。同时,也可以说他从思考的位置走向放有一块整齐的四折手绢的位置。这位思考者认为锻炼对他的健康大有益处,因此,在被冻僵于自己小花园的长椅上之前(手掌扶在膝盖上,前额向地面低垂),他总是把手帕放在另一张长椅的另一头,离他十四步远。然后,踱十三步,这位思想家刚好能够到他的手帕,但就在那个瞬间,这一思想升起——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内心的道德律。他的手仿佛敲入那个思想,悬在半空,而每一样东西——墙、树木、白方块手绢、太阳、大地、落叶、长椅——包括最后一缕光芒和闪烁,都从他瞳孔里跌落:只剩下思想家和思想,两者之间毫无遮拦。群星并不会在正午时分灰蓝的天空里闪耀,但此时,出于这一思想的意志,它们爆燃,在各自封闭的轨道闪耀翡翠色火焰。砖墙环绕荒芜的院落,黄色的小径盘旋交缠,又蜿蜒曲折着复位。花园的门深锁,令任何道德律的存在都显得多余,但思想家只是眨眨眼就冲破了花园围墙,将它抛向大地的尽头。他踏行在远远近近一团乱麻似的小路上——突然间,它们如卷轴般展开,变成条条轨道:宽阔的、狭窄的、如被人踩出的林中路,长满黑刺李——从咫尺间到无穷远。

这一切大约持续了十秒。

接着,星辰再次被灰蓝的天空遮蔽。花园的墙砖复位,而那些轨道则变成了驯服的小径,躺在哲人的脚底。

那块白手帕似乎要膨胀成一大块半透明的乳白色织物,但遭受了一击,皱缩起来,落回原来的长椅。椅子的木腿由于疯狂地冲向无限——继而又返回思想家的小花园——仍在微微颤抖。

于是,年迈的思想家迅速取回他的手帕,小心地用它擦了擦鼻子,坐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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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思想的诞生之初是它尘世生活中最好的时光:从思想家头骨那宽大的骨穹顶下四处凝望,这思想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广阔的、精心构想并组织起来的世界观中。然而,当它从思想家微微抬起的眼皮下向世界眺望时,这思想畏缩了:在世界观里待着,比在世界上待着好多了。从那里,从那个世界,一个自地平线到眼前都挤满了事物的狭小空间朝它回望。此处,在世界观里展现的是一片澄明的开阔,它纯净、无染于事物,它让自己被完完全全地沉思——没有开端,亦无尽头。在世界里(至少在这儿,在墙上,在思想家眼旁),分秒绕着钟面走,桌上是一本摊开的《莱比锡万年历》,每人每次得到的时间不多于一秒。而在世界观里则是不知从何而来,以及向何而去的永恒。

难怪在手帕风波的两天后,当思想家坐在他的写字桌前,在这个思想面前,在两根蜡烛之间放下一张白纸时,它猛地缩回:“我不想被写进字母里!”但这位老者继续自己的工作。这斗争虽短暂,但很激烈:这一思想不断从他的笔端滑脱,从词语里蠕动出来,混淆字母。老者不停地划掉它们,添加新的,直到最终用钢笔的分叉抓住这一思想,成功将它钉在纸上。这思想被写成一行可怜的黑字,躺在老人疲倦、湿润的眼前:“让我回去吧。

本文刊登于《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25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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