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里的周原
作者 吴克敬
发表于 2025年2月

作为一个扶风人,我对周原的感情是别样的。

被认定为周文化发祥地的周原,是公元前11 世纪到公元前8 世纪的大型古遗址,出土了大量卜骨、卜甲及大量珍贵的国宝青铜器,因而有“青铜器之乡”的美誉。

我没有别的什么靠山,周原就是我的文化靠山;我没有别的什么背景,周原就是我的精神背景。我把我的灵魂与时间的周原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我是周原的游子,我以周原为荣,时间地记忆周原。

骄傲我有时间的陪伴,陪伴我在时间的周原上。

五十五岁的那一年,还在西安媒体讨生活的我,回到周原上的扶风县南阳镇闫西村老家小住了几日。我倏忽感受到时间仿佛故人似的,与我朝夕相处,他白发苍苍、胡子老长,顽强地记忆他的记忆,顽固地遗忘他的遗忘。被他记忆的,并不都是权倾朝野的人,当然更不都是富可敌国的人。那样的人,在时间的身后,结果可能灰飞烟灭,甚或身败名裂。时间铁面无私,他在周原上记忆了推演《周易》的周文王姬昌,记忆了著述《周礼》的周公姬旦,记忆了采风自百姓口中的《诗经》,他们经典地能被时间记忆,自然是时间的朋友。

出生并成长在周原上的我,也想成为时间的朋友。我深刻地窥知着时间的心思,倏忽觉悟到可贵的时间,对怀揣文学梦想的我,有他朋友般的期待。

小住在扶风县南阳镇闫西村的家里,时间向导着我,撵着一群羊跌宕在村西的那道沟里,直接启发了我写作中篇小说《状元羊》的灵感,我有了半截人冯来财和他熊猫般可爱的状元羊,以及他的爱人麻拉拉……这群羊的主人,先是我的本家九伯,他牧羊的时候我还小,就拿着书本撵到西沟边,既读我的书,还读九伯和他的羊群。突然的一天,身材矮小的九伯脱离开他的羊群,坐到我的身边,张开他的嘴,让我数他嘴里的牙齿。我睁圆了眼睛去数,九伯却伸出了他的舌头,给我说他的牙齿都落掉了,而他的舌头还在,还是原来的样子!听着九伯的话,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完全明白。

本家九伯辞世去了,他儿子接替他成了这群羊的主人。撵在羊群新主人的身边,我想把九伯当年说给我的话,说与他听,他却没有给我说那话的机会,而是照着他内心的感受,说他的话了。

他说他的羊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矿泉水,拉的是六味地黄丸。

他还说老百姓像他放牧的羊群一般,有吃有喝,心存感激却又不知感激谁?怎么感激得好?

五万余字的《状元羊》,蕴含的便是牧羊者的这样一种情怀。他的这一情怀,很自然地还影响了我此后写作的《手铐上的蓝花花》。陕西省推出的柳青文学奖,把第一届、第二届中篇小说奖,颁给了《五味什字》和《状元羊》。2010 年,中篇小说《手铐上的蓝花花》,更是幸运地荣获了第五届鲁迅文学奖。

回顾我在文学创作上获取的成就,媒体工作的经历,给了我极大的帮助,让我积累了非常多的创作素材。扎实的乡村生活,也是我文学成就的出发地和立足点。

但凡我有了新的创作计划,都会怀抱媒体工作时养成的习惯,携手时间,回到我周原上的闫西村老家小住几日,养我文学之气,走我文学之笔。唯如此,我不会乱了心,亦不会偏了眼……心和眼,是一部作品成熟的基础,是赢得读者的根本。长篇小说《初婚》,就这么落墨在了我的笔下,《作家》杂志2013 年发表出来后,即被西安的一家影视公司拍摄成电视连续剧。

改革开放,改革的是什么?开放的又是什么?长篇小说《初婚》,着墨就在这里了。劳而有生,生而有怨。有着乡村生活历练的我,深知生产劳动的艰辛,也逐渐发现,生活中的人,忍劳是可以的,而忍怨就很难了。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乡村,时间与我一般,发现既有热烈的掌声,也有不少的怨气。《初婚》的主人公任喜爱,正是一个初婚的新娘,她任劳任怨,在新的环境里,开创新的事业,成就新的人生……时间阅读着我的阅读,他说数十年的改革开放,不正如“初婚”新娘,在经历了美好的蜜月期后,还将面对新的问题。

任劳任怨是一个人成就自己必备的品性。

长篇小说《初婚》触电的机缘,给了《状元羊》《手铐上的蓝花花》等中篇小说触电的动力,相继被长春电影制片厂等影视机构重视,被改编拍摄成了电影。

时间为我取得的文学成就而开心,但他初心不改,希望我的笔墨能够焕发出古老周原新的生命状态。他的鼓励和鞭策,促使我既埋头周原的现实生活,还深入周原的文化传统,奠基我文学新的发展。

小住周原老家里的我,因为时间的原因,常会产生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觉得自个儿麻衣裹体,披头散发,扶风游荡在旧日时光中,聆听时间的歌谣: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本文刊登于《海外文摘·文学版》2025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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