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滚滚
作者 张楚
发表于 2025年2月

到了深冬,平原上的麦田像一个硕大无比的足球场。有些年,每逢回老家过年,我都会带一帮孩子在“足球场”举办一场新年运动会。项目很随意,有赛跑、跳远、掷“铅球”、翻跟头等。奖品呢,是我用零钱买的算术本和水果糖。赛跑的路线是先抵达一条河沟,再从河沟跑回起点。过了大雪节气,河沟就变成了一面光滑的镜子。孩子们跑得比野风还快,经常是气喘吁吁地跑到河沟,就有一两个“运动员”忘了比赛,径自在“镜子”上玩耍。“铅球”比赛说白了,就是看谁把土坷垃扔得最远。冠军一般是小鹿,他又白又胖,鼻涕从冬天流到春天。翻跟头翻得最好的是猴子,能连翻四个,我老觉得他该去县里的剧团当武生。他爹娘死得早,跟瞎眼奶奶过。除了算术本,我通常会再偷偷塞给他几粒水果糖。

作为一个正值“为赋新词强说愁”年岁的少年,不知为何,我到了老家就变得狂野起来。我自小在这里长大,后来随军跟父亲到山西,父亲转业后我们落户县城。可我不喜欢县城,我喜欢这个叫“周夏庄”的地方。

周夏庄隶属唐山市滦南县,是个典型的冀东村庄,不大,可也不小,没有山,水却不少。村东种麦子和水稻,村西种花生和玉米。冬天的凌晨,当你站在村头,会看到一条浑圆的、模糊的地平线,太阳犹如鸡蛋黄一寸寸拱出天际线,灰蓝色的流霭渐散,而隐约的光亮四处弥散。当太阳终于稳稳悬浮在天空时,携着雾气凛风的朝霞瞬息便铺满麦田,万物皆披了层暖暖的、薄薄的光,裸露着枝干的树木、游荡的野狗、觅食的野兔,统统变成淡粉色。然后,在公鸡的鸣叫和孩子的哭闹声中,变成荡漾的橙红。

此时的我,想大声呼喊,想放声歌唱,想御风奔跑。然而,我只能四平八稳地散步,变成村人眼中沉稳有礼的少年。祖父说,龙抬头后,麦田里的雪就全化了,当地底的蝼蛄、蚰蜒、蚯蚓四处蹿爬蠕动时,麦子便醒了。醒了的麦子长得比婴儿快,过了清明,比筷子高。立夏之后,麦子开始抽穗,而一过芒种,就是农人最忙的季节:要收麦了。

那时,祖父祖母尽管七十多岁,可仍舍不得手里的一亩三分地。

本文刊登于《海外文摘·文学版》2025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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