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在角落里的父亲
作者 徐风
发表于 2025年3月

那时我们家的理发店还没安上空调,到了夏天,只有一个破风扇在头顶“呜呜”地转着,搞不好还会把地上扫成一堆的头发再次吹飞。

我不止一次向父亲提议——买个空调吧,买个凉快的空调吧,空调摆在店里又洋气又实用。而父亲是怎么回答我的呢?他不说话,只是抬头望一眼头顶“嗡嗡”转着的破电扇,又低下头去忙手边的活儿。

每当这时,我就会感到从头顶蔓延到脚趾的窒息感。我会找个安静的地方给母亲打电话,说我不要住在这里了,要母亲接我回去。

父亲很少发出什么声响,就像那台破风扇,只有在干活儿的时候才会有点儿响动。他沉默地给客人理发,沉默地打扫店面,沉默地迎接一天又送走一天。正是这种沉默,让我在与他相处时,脑子里总是循环着鲁迅先生的那句话:“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有一个不爱与人沟通、几乎是半个哑巴的父亲,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我笃定父母离异是因为他的冷漠与沉寂,甚至一度庆幸自己被判给了母亲。童年里的父亲,只是汇款单上“徐尤志”这三个单薄的汉字,我无法从这里获得任何拥有父亲的体验。

平日里,我同母亲住在一起,每当放寒暑假时,母亲的手机便会收到一条来自“徐尤志”的短信。

“放假让小风来这里住几天吧。”

而母亲的脸色总会变了又变,然后望着我:“你想去吗?”

“无所谓。”我总是这么回答。

然后母亲会叹口气,起身去给我收拾行李。

去陪一个沉闷无趣的父亲,还要远离市区的朋友和电玩城,我当然不乐意。但是我还是会去的,我无法拒绝。因为这是徐尤志对他儿子仅有的要求,或者说是请求——求我去他那里住几天。

2路公交车经过父亲的理发店所在的街口,我背着书包下车,便能看到站台旁父亲的身影。父亲很高,这点我随他,刚上初二身高便将近1.8米。让我引以为傲的身高和长腿来自眼前这个沉默寡言到近乎木讷的男人,这怎么想都是一件神奇到有点儿不可思议的事情。

跟随父亲走回理发店的这一路是他话最多的时候,就好像他把攒了半年的话题都用在了这段路上。我努力应和他,试图跟上他的思路——父亲的思维很跳脱,上一个话题与下一个话题风马牛不相及,我在话题与话题间疲于奔命。

但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父亲就像一个没有天赋的脱口秀演员,急急忙忙背完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后,便只能手足无措地僵立在舞台上,等着落幕。

本文刊登于《视野》2025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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