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老师的眼泪
作者 陈忠实
发表于 2025年3月

我手里捏着一张休学申请书朝教务处走去。

我要求休学一年。我写了一张要求休学的申请书。我在把书面申请交给班主任的同时,又口头申述了休学的因由,发觉口头申述因为穷而休学比书面申述更加难堪。好在班主任对我口头和书面申述的同一因由表示理解,没有过多询问,便在申请书下边空白的地方写了“同意该生休学一年”的意见,自然也签上了他的名字和日期。他让我等一等,就拿着我写的申请书出门去了。回来时那申请书上就增加了校长的一行字,比班主任的字写得少,自然也更简洁,只有“同意”二字,连签名也简洁到只有一个姓。

班主任对我说:“你现在到教务处去办手续,开一张休学证书。”

我敲响了教务处的门。一位年轻的女先生正伏在米黄色的办公桌上,手里提着长杆蘸水笔,在一本厚表册上填写着什么,并不抬头。我知道开学报名时教务处最忙,忙就忙在有许多要填写的各式表格上。我走到她的办公桌前,把那张申请书放到桌子上。

她抬起头来,诧异地瞅了我一眼,拿起我的申请书来看着,长杆蘸水笔还夹在指缝之间。她很快看完了,又专注地把目光留滞在纸页下端,班主任写的一行意见和校长更为简洁的意见上面。

我告诉她我父亲的安排:待到明年我哥哥初中毕业,父亲谋划着让他报考师范学校,师范生的学杂费和伙食费全由国家供给,据说还另发三块零花钱。那时候我就可以复学接着念初中了。我不想再向任何人重复叙述我们家庭的困窘。父亲是个纯粹的农民,供着两个同时在中学念书的儿子。哥哥在距家四十多里远的县城中学,我在离家五十多里远的西安一所新建的中学就读。在家里,我和哥哥可以合盖一条被子,破点儿、旧点儿也关系不大。先是哥哥,接着是我,要离家分别到县城和省城的寄宿学校去念中学,每人就得有一套被褥行头。

本文刊登于《视野》2025年3期
龙源期刊网正版版权
更多文章来自
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