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让自己学习“上瘾”?
作者 戴建业
发表于 2025年3月

看到这个标题,你千万不要期望值太高,以为我兴趣广泛、多才多艺,在这个问题上有很多独到的见解可供大家借鉴。说实话,要是真的兴趣广泛又多才多艺,我早就去干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了,何苦还在这里与你们空谈“兴趣”呢?恰恰是由于我没有什么“兴趣”,这才有“兴趣”来和大家谈论“兴趣”。

当然,你也千万不要听我这么一说就立马走开,觉得我在这个问题上卑之无甚高论。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说明你离“人情练达”还有十万八千里。兴趣广泛的人绝对谈不好“兴趣”,因为兴趣太多必然把“兴趣”看得太贱,就像身边的女人多了就不在乎自己的原配夫人,刘备不是说过老婆是男人身上的衣服,可以随便脱随便穿吗?一辈子只有一个黄脸婆的男人,谁还有底气说这种缺德话?口袋里钱太多了反而觉得钱是个累赘,说“无钱一身轻”这种鬼话的都是那些亿万富翁,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还轻松得起来吗?口袋空空如也才会视钱如父,身边没有女人才觉得自己的黄脸婆美过好莱坞明星,正因为我兴趣单一才觉得兴趣可贵,所以我才能把“兴趣”谈得津津有味,兴趣广泛的人谈论“兴趣”肯定让你兴趣索然,你信不信?

说到这儿,我先交代一下自己谈兴趣的思路。我是中文系科班出身的,自己虽然写不出好文章,但知道什么样的文章好:一是要能说出一点只有你自己已经想到或已经见到,而别人尚未想到尚未看到的东西,用酸溜溜的话来说就是“立意要新”,现在大部分文章说的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如“白天出太阳,夜晚有月亮”,又如“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百分之百的正确但百分之百的废话。二是要把你想到的、见到的东西说得清楚明白,有些人一辈子都说不清楚,你和他讲了大半天,还不知他要表达的是什么观点,要是找上这样的老婆或老公,那肯定是你前生罪孽深重,所以这辈子活该得到报应。三是要使自己写的文章有人愿意看,自己说的话有人愿意听,我在这一点上受尽了折磨,教室里听有些老师讲课,书斋中读有些人的文章,能昏昏欲睡就算是八辈子福气;大会上听有些领导做报告,我真希望自己赶快折十年阳寿。

为了具备这三个条件,本文打算先谈兴趣对于求知的重要性,再谈培养兴趣的方法,最后,我还将尽可能把话说得使大家觉得有点兴趣,要是谈论“兴趣”却让你们觉得了无兴趣,那“兴趣”就成了黑色幽默。

我父亲是民国时期的大学生,也许由于他自己一生成就太小,所以对两个儿子希望奇高;他一生什么都没有干成,所以希望我和弟弟什么都能干。他给我取名“戴建业”,给弟弟取名“戴建勋”。弟弟一直觉得这个名字让自己活得太累,他老人家尸骨未寒,弟弟就赶忙换了另一个名字;我没有弟弟那么较真,反正父亲已不在人世,没有建功立业也没有谁来找我麻烦,父亲在世时这个名字不敢换,老人家过世后又觉得没有必要换,所以我的大名还一直叫“戴建业”。由于先父殷切盼望我能建功立业,天天逼着我写字、读书、做数学题,我还不知道1+1=2的时候,他就强迫我背乘法口诀表,仅是背这个乘法口诀表我不知挨了多少顿毒打。一直到小学毕业,我还痛恨做算术题,年满十一岁还不会算简单的乘法,总是分不清楚3×7和3+7有什么差别。练毛笔字挨的打就更多了,虽然从小练字没少花时间,但直到现在,我写的字比我这个人还难看——至于我本人到底有多难看,我太太心里最有数,她总是肯定我人品好,不管走到哪里她对我都很放心。作文就不用说了,现在年过半百还只能写出这么烂的文章。

小学阶段是走读,天天在父亲的魔掌之中,我觉得天底下最痛苦、最无聊的事,莫过于读书、写字、做数学题,父亲要求越严我就越想逃学,一离开了父亲的视线,我就绝不翻一页书、不写一个字、不做一道题。不论教我数学,还是教我作文,抑或教我写字,父亲的教育方法都只有一种——用拳头,只偶尔才会改用一下巴掌。我一生还没有见过魔鬼,但我知道先父就是魔鬼投胎转世。当时父亲要是让我在吃狗屎与读书之间二选其一,我一定会兴高采烈地选择去吃狗屎!

如此讨厌读书,还能读好书吗?“棍棒底下出人才”,这是十八层地狱里魔鬼最邪恶的教学经验!

读中学后我就开始住校,当时“文化大革命”“正在向纵深发展”,我父亲被批斗得越来越厉害,“读书无用论”也越来越深入人心,连父亲这么顽固的人也“深刻地”认识到“知识越多越反动”。在学校里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课,回到家父亲也不再过问我是否读书,老师更不敢随便管教我们,这些“牛鬼蛇神”我们不管教他们,就算是便宜了他们!从此,不用读书,不必写字,不须做题,天上的神仙也不会有我那么快乐!可是,人是一种非常怪的动物,“无事可做”的日子一长,慢慢又觉得特别无聊。有一次母亲要我去生产队领取分给我家的小麦,会计当时忙得不可开交,便临时叫我帮他记账,在给我家算工分时,我突然领悟了3×7与3+7的本质区别,当时我兴奋得有点颤抖,上帝,我终于明白了3×7为什么不同于3+7的道理!这也许就是豁然开朗!于是,我找到小学算术课本和初中数学课本,“停课闹革命”以后,白天我到生产队下地干农活,晚上一个人躲在家里学数学,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读书的快乐!我中学的数学老师叫阮超珍,是华中师范大学毕业生,也就是我现在供职的这所大学的校友,她看到我喜欢琢磨x+y=z这些玩意儿,送了我一本《初等几何》和一本《初等代数》。

本文刊登于《视野》2025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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