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发现一个关于孩子的恐怖数据——
现在每七个中小学生里,就有一个人有抑郁风险。尤其在西部、农村地区,风险会更高。
这份数据来自《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21~2022)》,数据显示,在10-16岁的中小学生中,大概有14.8%的人可能会患上抑郁症。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2021年教育部要求“每所中小学至少配备一名专职心理健康教育教师”。
26岁的文莉在这一年,入职了一所县城中学,并成为这所中学有史以来第一位心理老师。
但她根本没想到,当她真正见到学生后,她发现有什么正在阻止她拯救这些孩子——
作为心理老师,她反倒先一步抑郁了。
“看客InSight”记录了文莉在这所县城高中看到的一切,并整理成故事。
时至今日,她仍希望能有人救救这些孩子。
没有成绩,你什么都不是
我大学读的是应用心理学专业,2017年本科毕业,我没有像班上大多数同学一样转行,而是去了某偏远地区乡镇学校,考上了特岗心理教师职位。
我喜欢与人交流,也喜欢当老师的感觉。在乡镇工作满三年时,我看到县城的初中在招聘心理教师,想着有编制、专业对口,县城中学应该会有更大的施展空间,于是果断报名。
那时我以为,心理老师就是单纯地负责心理方面的工作。没想到我一进校,就被要求担任班主任和两个班的主科教师。
事实上,我从没接触过主科教学,学校也不在乎我有没有相关资质。因为语数外三大主科的教学任务更重:课程多,批改量大,还需早起看早读,资历老的老师只要有机会转岗去教小科目,就不愿意教主科。主科老师的缺口很大。
我每周的课时量达到30节以上,是正常课时量的二到三倍。光教学已经很忙了,入职第二年,我还成了校行政人员,需要额外承担校里的行政工作。
每个月,县里都会下达任务——3月学雷锋,4月缅怀先烈,5月青年节……从前期策划、中期执行到后期宣传,都由我一个人负责。最头疼的是,学生实际上没有课余时间开展活动,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我的一天通常这样度过:早上六点多起床,六点五十就必须出现在教室,上完晚自习下班已经十点。上课、守自习、改作业、做材料……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经常整个半天都来不及去喝口水、上个厕所。
大小病不断,却没时间看病,都是自己买药,对着说明书服用。有时候,连去药店的时间都没有,尽管药店就在学校门口不到两百米的地方。一般是美团买药送到校门口,隔了很久我才有空去拿。
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我根本没有时间精力开展心理健康的工作。
我曾经找领导协商,我理解学校不容易,可以先带别的科目,希望等有老师了,能允许我全身心投入热爱的心理工作。
可是一直等到第二年,情况还是没有改变。有一次,有个领导同意给我调去教政治,开会时都说好了,第二天公布新一学期的教学安排,发现还是让我继续教语文。
而我提出的许多设想,也没有落地的可能。过去我在办公室、操场或者食堂遇到领导,就和他们说自己的规划:能上心理课是最好的,不能也要定期做筛查、开活动。
这是写在心理教育教科书上的话,也是我大学一直在学的东西。一个完整的校园心理健康支持系统,首先要有稳定、持续的心理课程,最少也要两周一次。其次要有定期的大型活动,比如讲座、团辅、游园。还要有筛查测评,最少一年筛查一次,对有问题的学生不断地跟踪和反馈。最后,还要开展个体咨询作为辅助。
而以上这些“应有”的环节,这里一个都没有。
领导总是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后来学校的中层直接告诉我,不会给我开心理课的,“十年后估计也开不起来”。
只有当上级需要完成的某项检查里有涉及到心理健康的部分——比如校园安全工作、德育工作等等,才会要求我提供一些我从来没有机会真正讲授的课件和教案。
和县里其他学校的心理老师交流过后,我发现我并非个例。县里只有一所高中有专职心理老师,其他中小学的心理老师要么由教其他学科的非专业教师挂名,要么像我一样虽然是学心理出身,实际上身兼数职,没有接触心理工作的机会。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这两年国家重视,对心理老师的师生配比有要求,加上学校年年都有跳楼未遂的学生,所以我入职那年,上级给了学校一个心理教师的编制。
可是进学校之后,我就完全归学校管理了。县教体局的人知道新招的心理老师在教语文,他们没有插手。
对于心理老师的考核,从没有一个合理的标准。县里那位唯一的专职心理老师,因为不带班,没有成绩,所以考核被领导随意打分,打了全校最低分,很伤自尊。因为各种阻力,她也没有在校园里开成心理课。
其实国家是有规定的,心理老师享受跟班主任同等待遇,但几乎没有地方能落实。我与副校长争辩,他显得很无所谓:“那是国家的规定,我们县是县上说了算,甚至是学校说了算,我们学校就是拿成绩说话的。没有成绩,什么都不算,你什么都不是。”
有段时间,我每天一睁开眼睛就会感到痛苦,只能靠意志逼自己起床上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