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源是个不宽也不长的巷子。巷名文源,自是有底蕴,有来头的。东边是历史悠久的省图书馆,其前身可追溯至清末,馆名由郭沫若先生题写,紧挨着的是省演艺集团及省歌舞剧院,省歌的《黄河儿女情》曾名震华夏。西边是省晋剧院,从“丁牛郭冀”到“晋剧皇后”王爱爱,名家数不过来,丁果仙那代人是进中南海给毛主席演出过的,转过身是省京剧院,为数不多的省级京剧院之一,不能说名气多大,每届中国京剧节都有作品参加,且多得奖。一溜穿插布局的,还有三个剧场,一个小学、一个中学。巷子之中,坐北朝南,有一座灰色的四层楼,这就是省文化厅。楼前的院子,宽不过四五米,由铁护栏与街道隔开。改革开放几十年了,作为省政府的组成部门,这座灰色小楼不免有几分寒酸,就像一个饱读诗书而又少实力没气派的书生。然而,人不在衣装,山不在高。作为文化部门,身处这样一种格局和氛围,恰是协调而惬意。有三年半,我在这座小楼里工作。每当坐在三层东侧的办公室内,那浓郁的文化意蕴,就像空气中的氧气一样沁入身心,这个小巷子,反倒是透出一种别样的厚重和宽广。
对自己而言,文之源,也是文之缘。缘在内心,缘自童心。人生最初的记忆都在农村,而最灵动的就是音乐,就是琴声。我们院对门有一个盲人,他的名字不知道,也没人叫,都叫他“瞎子”,是那样的自然,就像常人叫乳名一样亲切。他人性很好,脑子聪明,每天都要挑一副水桶,穿过街道经过我们的院子,再拐弯过一道门到后院,来来回回给家里挑几担水。而打水,是要用绳子将水桶放到井下,左摆右摆吃满水,再一把一把拽上来。整个过程就像一段旋律那样流畅。最让人惊叹的是他会拉二胡,不知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也不知是谁教的。他经常坐在家门口的一个石墩上拉二胡,夏季更是天天如此,我们在院里家里都能高高低低地听见,不知不觉中过着一种有伴奏的生活。现在能记起的曲子只有《小开门》,后来知道是晋剧曲牌,听上去心醉身酥。有一次,我从大哥家的箱子里,找到一把二胡,就想自己也拉一手。想办法把弦整理好,因为不懂乐理知识,还可笑地猜想1357在里弦,246在外弦。大哥异地工作,只有星期天才回来,但我从未见他拉过二胡。后来在瞎子的影响和帮助下,二胡在我手中也拉响了。母亲还讲过,那年她带我回河北看望姥姥,在火车上,听到播放音乐时,我的手就会动起来。当时母亲还怀着大弟,我应该不到三岁。
大姐毕业于师范,是最早教我识谱的。印象最深的是打着拍子教我《我爱这蓝色的海洋》,那也是第一次接触四三拍。小学的音乐老师是吴秋霞,在操场上教我们唱“三首革命歌曲”,并亲自指挥,演唱录音还在喇叭里播放。后来才知道她是北路梆子名家贾桂林的女儿,应是插队来到我们村。我到省文化厅工作时,她作为山西戏剧职业学院的一名教师,已经退休。我曾去家里看望她。我们村当时就有两千多口人,是公社所在地,在样板戏盛行的年代,村里组建过一个“永红”剧团,排练了《沙家浜》《白毛女》等样板戏,不时在本村和邻村演出,大姐还当过一段时间演员,她说戏词很难记,但唱戏挣的工分高。剧团解散后,村里组建了一个文艺队,排演些小型文艺节目。我被选进了文艺队,是乐队里唯一的学生,当时还在上初中。文艺队定期不定期在村里戏台的后台排练。尤其是到了冬季,中间垒一台大火,我们分坐周围吹拉弹唱,炭火的暖光和音乐的氤氲融会在一起。今天记得的还有晋剧《龙江颂》中江水英的一个唱段:“几年前,这堤外荒滩一片……”“咱们想一想,提前烧窑对不对,要警惕阴暗角落逆风吹……”在省文化厅期间,曾问过几位省晋剧院的演员,他们对这一唱段都很陌生,毕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们村的文艺队有幸参加了全县文艺调演,因限制人数,乐队要减人,我以为会被减掉,结果减去的是另一个人。那感觉不是兴奋,而是难受,因为未能参加调演的那位同事比我大好几岁。两个节目参加了调演,其中有表演唱《姐妹们喜晒战备粮》,那旋律至今刻在心里。十分难得的是,演出结束后,文艺队竟到照相馆合影留念。就在不久前,二姐的一位同学,当时的“姐妹们”之一,把这张照片发给她,说这里面好像有你弟弟吧。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进县城,第一次参加文艺活动,也是第一次参加社会活动。其实,那时对二胡只是喜欢,其水平也就能简单拉出个调调,只会52弦。上高中后,县里在我们中学开设了一个文艺班,全县招生,才见识了什么叫专业水平。一位二胡老师演奏《赛马》,开弓后就把你带到草原上,掀到马背上,一溜狂奔,壮阔酣畅,说自己被惊讶得目瞪口呆毫不为过。尤其是第一次见到了小提琴长笛等西洋乐器,那些人的气质也洋气得很,吹长笛的反扳手指快要碰到手背,看着让人害怕。每当从文艺班的教室里传来美妙的音乐,我就被感染甚至陶醉,如果在课堂上还会走神。《地道战》中几段经典旋律,经常从文艺班的方向传来,过去只在电影上能听到的乐曲这时就在身边响起,先则不可思议,继之心潮如涌。当时高中主要是社会实践,实际就是生产劳动,我还萌生了上文艺班的念头。然而很快恢复高考了,便投入复习备战中。
有一天,离我家不远处的邮电所买回了一台电视机,全村人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天,两个电工以英雄般的姿态,在高高的电杆上安装天线。那一刻,我才懂得了什么叫自豪。几个农民扛着农具从田里回来,先问干什么,然后仰着头说:电视挂那么高能看见吗?那几年,年前总要买一份广播电视报,把广播电台的音乐节目用笔划出来,盼望着,到点时就准时收听,有点像后来观看春节联欢晚会。对喜欢的歌曲和乐曲,还要把简谱抄下来,如《洪湖水浪打浪》《二泉映月》等,都当作宝贝不时翻看。那个年月,最刻骨铭心的,还是郭兰英唱的《绣金匾》。一首歌,就抒发了或者说容纳了对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三位伟人的敬仰、爱戴、思念,加上她独有的声、情、哽、咽,唱出了全国人民共蓄心中的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