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东,1943年生于河南,1968年8月任周恩来秘书直至1976年1月周恩来逝世。曾任武警部队司令部作战勤务部部长、办公室主任,武警指挥学院副院长,退休后担任周恩来邓颖超研究中心顾问、中国中共文献研究会周恩来思想生平研究分会副会长。
总理三次给我道歉
问:我看您的回忆录,您是1968年8月到西花厅总理办公室工作的,那个时候总理办公室有几位秘书?是不是很多秘书都已经调走了?
答:1968年8月13日的下午,杨德中同志,即中央警卫局的副局长、中央警卫团的政委、西花厅党支部的支部书记,分管总理的警卫工作,他让人通知我到他家里谈话,聊了几句后,杨政委问我,总理想从解放军里找一位年轻干部到他身边做秘书工作,问我愿意不愿意去。作为一个军人,我当时的回答是一定完成好任务。
那天下午,我到了西花厅,邓大姐见到我第一句话是:欢迎你,年轻的解放军同志。这一句话,让我的心情放松了很多。在秘书的办公室,我们两人坐在一个三人的沙发上,她坐在左边,我坐在右边。当时我是中央警卫团的一个连队的指导员,整整齐齐穿着一身军人服装,连脖子处的风纪扣都不敢解开。邓大姐看出我热得直流汗,就有意识地用她的那把菱形扇子给我扇,这样一来我心里头也更轻松了些。邓大姐介绍了三位秘书的名字,让他们带我尽快熟悉业务,让我向他们多请教。最后对我说,从今天算起,给你三天时间,8月15日正式到这里工作。

8月15日,我正式到总理办公室上班。当时,总理的办公室实际上叫周总理值班室,一共有三个秘书:一个是孙岳,主管国务院方面生产、经济工作,他是几个秘书的负责人;再一个是钱嘉东,主管外事工作;还有一个从总参作战部调来的张作文,负责军事工作。
据他们说,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总理身边有20来个人。当时分几个组,有军事组、外交组、经济组、文教组,还有机要通讯组。但这20来个人不全是为总理一个人工作,他们还对着国务院的几个办公室,所以秘书就多一些,但我去的时候只有这三位同志了。
孙岳延安时期就在中央机要部门工作,他曾跟我说过,在延安时各方面的电报,像雪片一样飞来,他给毛主席送电报,主席看完一份就往地下扔一份,遍地都是电报,收电报的时候,不是一份一份地去捡,而是拿一个床单把它一下兜回去,到了办公室里再一份一份地去分拣。我到后过了一段时间,孙岳被总理派到北京南口机车车辆厂去“支工”,就离开了西花厅。
1969年上半年,总理搬到玉泉山了,我们也在进行战备演习,在演习的时候要提着皮箱,过程比较紧张。张作文因为身体不好,值班有点困难,需要住院检查身体,就离开了总理办公室。那时候,实际上日夜值班的就钱嘉东一个人。
8月15日早晨8点多,我到值班室正式上班,总理8点半才从大会堂开会回来,已经在外边工作了一宿,显得很疲劳。总理下了车以后,先到秘书工作室,张作文马上向他介绍说这是新来的纪相才(我的曾用名)同志。总理说:“好,我知道了,抽时间再跟你谈。”然后,他给张作文交代一些工作上的事,就回他的办公室去了。
在此之前,我见过总理多次,但像这么近距离还是第一次。我看他离开的背影,感觉他苍老了很多,头发花白了,那几天因为没有外事活动,胡茬子也很重。这时候,我开始熟悉值班室的工作,首先整理三个保险柜保存的所有的电报,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一直到我去的这段时间。这些电报有外交电报、内事电报、各部委的电报,都在这几个柜子里存着。整理电报就是分类、排号,把总理有批示的电报挑出来,实际上是让我全面地熟悉那个时期各个方面的情况。

总理说要跟我谈,但过了好几个月都没顾上,在这期间三次给我道歉。第一次见我,是在我们这些秘书的办公室。第二次见我,是在客厅,当时我们在开支部会。他问:你们干嘛呢?有人回答:我们在开支部会。一看我也坐那儿,他说,小纪啊对不起,说跟你谈话没谈,让你坐冷板凳了。这是第一次给我道歉。第二次给我道歉,是碰上我了。当时,文件都批给我保管了,我也可以接值班室正常的电话,但是没有经过正式谈话不能直接跟总理接触,这是规定。因为没跟我谈话,他见到我又说:“让你坐这么长时间冷板凳,对不起啊。”第三次道歉,又过了几个月了。当时,因为战备,总理和邓大姐住在玉泉山。秘书值班室就老钱(钱嘉东)一个人,白天黑夜都是他一个人值班,我只是协助他做些事情。这一天,就我一个人在值班室,总理摁电铃,钱秘书还没起床,我叫钱秘书起还得有个时间,就到前面跟警卫员小高(高振普)说,钱嘉东同志还没起来,总理摁电铃了,你去。我刚往回走,总理看见我了,说“小纪你过来”,就这样接上话了。他先是向我第三次道歉。接着说:我本来想跟你讲一讲,如何在实践中做好秘书工作,要专门谈这么一个题目,但是因为时间实在抽不出来,没跟你谈,你已经参加了秘书工作的实践了,我就不再跟你谈了,今天算正式谈话,你的工作做得也很好。总理表扬了我一通,又说,因为你是从部队来的,到这里工作和环境发生了变化,别的要求我都不提,但保密工作是要做到的,这是纪律。这就是总理跟我正式谈话提出的唯一要求。谈话时邓大姐也在场,大姐除表扬外,她根据总理对我的要求说道,现在虽然不是战争年代,但守口如瓶还是要做到的。
总理每天的日程安排
问:我们看总理办公桌的抽屉里有一排按钮,这个按钮具体怎么使用?
答:在“文化大革命”之前,总理的秘书有几个,这么多的秘书都在两三个房子里办公,叫谁容易分不清楚,于是就给值班的秘书们编了号。这个编号的键盘,在总理的办公桌的抽屉里,他叫谁就摁谁的号,这样就不会分不清楚。秘书的值班室有一个显示屏,显示屏是和这个号对应的,哪个牌亮了哪个秘书就去,所以它是一种联系的方法。只有办公室有,睡房就没了。我去的时候,因为只有三个秘书,而且值班的时候,只是一个人在这个值班室,其他都在西厢房旁边一个小屋办公,没必要再用电铃来叫了。我们谁值班谁就跟总理接触,或者是总理需要叫谁,谁就过去。有时候,总理的警卫也会打电话。因为人少了,编号键盘就不大使用了。
问:总理每天大概几点起床,每天的日程如何安排?
答:总理的日常一般是这样,上午基本上睡觉,他上床睡觉的时间大体上是凌晨三四点钟为多。后来随着工作的情况,比如说国内事务比较多,以及重要的外宾来访多的话,睡得早一点,也就是夜里一两点。下午两点半到三点之间,是他起床的时间。1972年5月,患病后,事情多的时候,睡觉的时间反而延迟到清晨五六点。有时候七八点我都上班了,他还在床上批文件,睡的时间就更短了。他睡前一般要给我们秘书交代,下午几点起床,主要做哪几项工作。他睡觉的时候,我们就对他批示的文件进行办理。如果他有重要的事情交代给我们,在他起床的时候我们就要报告。
总理该起床的时候,我跟值班警卫一起看着表,直到那个分针秒针指到那个点,我们两个人才会轻手轻脚地拧开他睡房的门,站在他的床头,由警卫叫他,或者是高振普,或者是张树迎叫他说:总理,该起床了。个别时候,一声叫不醒他,再叫第二声还叫不醒,警卫就推着他的肩膀,把他从那种酣睡中推醒。叫了他那么多次起床,没有一次老人家说你让我再睡几分钟,一次都没有。这个时候,我就把他睡觉前给我们交代的一些事,或者是国际国内发生的重大情况向他报告。有时随他到卫生间,在他方便的时候,在他洗脸刷牙的时候,把当天的日程给他确定下来。
总理每天早上起来首先得吃早餐,但是在一种情况下他是不吃早餐的。他的早餐很简单,一般一片面包,把四个角切掉,抹上一点黄油,抹上一点果酱,警卫员用他们自己做的一个铁篦子,粗铁丝绕上细铁丝有个把,把这个面包夹起来,搁在他们值班室的电炉子上烤。总理十几分钟就吃完了。如果见外宾,起床以后他就不吃早餐,先刮胡子,把胡子刮好了,再上车吃那么点早餐,这是总理自己定的一个规矩。如果有重大外事活动,钱秘书跟他坐车一起到参加活动的地方去。如果我不去,他在车上让警卫或者医生,给他读每天的要闻,新华社编的每日要闻,都是世界各地发生的一些重要的外事消息。

按照总理的规定,秘书只管工作,别的不管。他的身体情况,饮食情况,生活和安全,由警卫负责。总理还有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他们俩的任务是管治疗和保健,这两个同志的编制是在中南海的保健处,不属于总理办公室编制。一般情况下,总理不要专门的医护跟着他,特别是外出的时候,不让跟。但是总理有冠心病,为了执行好任务,保健医生或护士往往坐在随车上,不让总理看到他们。
总理如果是深夜回来,特别是召开政治局会议的时候,到家里不管多晚,不管多累,他都要给毛主席写报告,报告决定的一些重大事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