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翔一直处在某种界限之中。
他是开放的,又是保守的;他是古典的,又是现代的;他是优雅的,又是顽皮的;他是困惑的,又是清醒的;他是娱乐公众的,又是知识分子的;他是万众瞩目的,又是内心孤独的。
费翔最初在大陆的走红是符号式的,用许知远的话来说就是“icon”。2023年年底,王家卫剧版《繁花》播出,找来一位与其酷似的替身演员重演20世纪80年代,可见费翔是时代回忆中不可或缺的一笔。
如果止于时代记忆,费翔可能会是一个传奇,但也只是传奇而已。
他没有这么选,而是投身于更广阔的人生,反复验证自己超出“icon”的可能,此后每一次探索,都试图将自己推往比1987年更远的边界。
如今,他作为一个老牌艺人,难得能红在当下。
我们很难找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明星,反复离开和回归,却次次走红,次次切中时代需要。
群体记忆似乎要比个体记忆缺少连续性,但这常常带来有趣的文化效应。2023年,因出演《封神第一部》中纣王殷寿这一角色,费翔强势回归众人视野。群体的短暂失忆掀起了重新发现和品味费翔的风潮,来自Z世代对他的新解读,补充了这位时代巨星的人格维度。
2023年,娱乐圈“礼崩乐坏”的年代,这位资深偶像得天独厚地自带妈妈辈的背书,背景可靠,人生清白,德艺双馨,让人“粉”得很放心。
甫一出道就懂得要维护偶像光环的费翔,以其辛苦维持的俊美外表和极具操守的敬业态度,切中了粉丝文化发展了几十年来愈演愈烈的伪亲密需求。
“daddy”一词真是绝妙的创造,它解释了费翔翻红之前的缺席,这次他一出现就是长辈,是妈妈的偶像;但与此同时,他又是性感的、迷人的、值得信任的,跟我们没有隔阂,他不是“叔”,不是传说,不是塑像,是“daddy”。
总而言之,费翔回归得恰是时候。他身上重叠了好几个时代的影子,表现出当下演艺界稀缺的真实与复杂。
2025年春节,《封神第二部》如约上映。很多观众等不及要与daddy再相见,费翔又回来了。
时代的,也是自我的
半个世纪之后,当费翔在社交媒体上刷到人们用他的“商务殷语”玩梗,他也许会想起在台北七张读美国学校的那些下午。
美式教育在费翔身上留下醒目的烙印,不只是英文口音。儿时就读的美国学校在他与华语文化之间构建了一层结界,与更多土生土长的台湾小孩不同,他读惠特曼和海明威的作品长大。读大学时,因为姐姐的英年早逝,费翔意识到,在短暂的一生,人应当追寻内心真正的热爱,于是,斯坦福大学没有将他改造成一个符合中产期待的医生,他转去了戏剧系,学习艺术。
如今我们回顾费翔的生涯,会发现戏剧教育不仅将费翔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演员,他真正在其中习得的,是对生活的敏感触觉和立体想象,以及对复杂人性的洞察。这些特质,在他之前的人生中初见端倪,而后又在出演纣王的过程中,道成肉身。
1986年,他带母亲回大陆探亲,他一见到外婆就感到内心情感汹涌,但是母亲和外婆却只是淡淡的。后来他在访谈中多次提到这件事,他知道,因为她们分离了40年,在长久的思念中,“为了自己不要疯了”,自我保护机制让她们选择了淡淡的相处模式,这种情感如果不加以克制,就会像洪水泄闸一样不可收拾。这个时候,费翔已经对“揣摩内心”这件事,展现出超常的领悟。
据说费翔每演绎一首歌曲,都会在脑海中为它想出一个短片剧情。尽管最开始他以歌手身份为人所知,但实际上,如何演一出好戏,贯穿了费翔的整个演艺生涯。
他演过最好的一出戏剧,无疑是1987年的春晚首秀。
那天,身穿红色西装的费翔,就像一个外星人,天外飞仙一样闯入大陆观众的视野。
那天,导演组允许他“破例”唱两首歌,一首抒情,一首热烈,两首选歌像精确的预言,恰好对应了那个年代正在经历的两种转变。
与其说当时的春晚导演邓在军是在冒着风险力挺费翔,毋宁说她是出于敏锐的时代感知,提前嗅到了和解的春风。
费翔因其混血身份和离散过往,受到央视邀请唱响《故乡的云》,这首歌既是直抵内心的游子心声,又让“归来吧”的召唤意义昭然若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