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2024年8月3日,南巴黎竞技场4号馆内,陈梦最终以4∶2夺得巴黎奥运会乒乓球女子单打金牌。
这是陈梦的第二块奥运女单金牌。
3年前,东京,陈梦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她有些紧张,神经时刻紧绷。赛场上没有观众,她喊了一声,吓了自己一跳。她告诉自己要专注,最终她拿到了金牌,那一年,她27岁。当时,在赛后采访中,她说:“我的时代到来了。”这句话,让很多人认识了陈梦,但也有很多人觉得她不够谦逊,说她狂妄自大,伴随庆祝一起来到陈梦面前的,是铺天盖地的网络暴力。
与此同时,在东京奥运会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叠加身体的伤病,陈梦进入了漫长的低谷期,在200多天内,一个冠军都没有拿到过。但所有这些,最终塑成了一个新的陈梦——巴黎奥运会的决赛现场,那些嘈杂的声音依旧存在,甚至无数观众隔着电视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种压力和窒息,但陈梦说,她只当那是在给自己呐喊,甚至像是某种助力,“周围的人越喊,越能够去激发我内心的斗志”。
当她最终卫冕成功,很多网友评论,直到看了这场球,才理解了陈梦的魅力,看到了陈梦身上“有一种真正的强大”。
2024年12月底,北京的深冬,作者见到了陈梦,她整个人高挑清瘦,完全没有赛场上的严肃,一双眼睛总是弯弯的。属于乒乓球世界的生活习惯依旧在延续——她很自律,繁忙的拍摄中途,午餐点的是一碗绿油油的沙拉,工作人员说,她常年都保持很低的体脂率,“十几吧”。桌子上,提前准备的饼干、零食、饮料,始终没被动过,那盒很甜的芭乐,她尝了一口,很惊喜,但直到她离开,也没有再吃第二口。
那个傍晚,我们和陈梦一起回顾了与乒乓球相伴的25年,回顾了她30岁人生所经历的那些起起落落,从冠军到冠军的这段路,她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获得了什么,以下是陈梦的讲述——
爽
2024年8月3日,我拿到了巴黎奥运会乒乓球女单的冠军。所以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总结2024年,我觉得应该是收获圆满。
现在总结我参加的这两次奥运会,在巴黎打得要比在东京好,无论是从比赛过程来说,还是自己整个感觉。与东京奥运会相比,我最大的变化是,我更自信、更从容了。
我第一天走进巴黎赛场开始训练的时候,突然就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那是在过去3年当中我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一踏上那个场地,踩在塑胶道上,我觉得非常熟悉,就好像这个场地就是我的场地一样,心里非常自信。
但在东京参加奥运会的时候,我特别担心自己会松懈,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所以每天都重复跟自己说要专注,哪怕周围有点声音,有点热闹,我想看,但我不能看,我要专注比赛。在全部的比赛结束后,我才去奥运村看了看。
但这次,从一开始,我就逛遍了整个奥运村,并且在村里拍了好多照片。法国人是非常有松弛感的,村里每个站点都有咖啡,我每天都会到各个点去拿一杯咖啡,吃一块蛋糕,整个人放松了很多。
在东京的时候,我是会失眠的。当时,每天准备完比赛就不太容易入睡,我在睡前会反复过一些比赛录像,也会不断去想明天的对手,睡着了就像没睡着一样,睡眠时间也非常短。到了巴黎,当然神经也绷得很紧,但肯定会有几个小时的深度睡眠,能够让自己充分地休息。
东京奥运会的现场是没有观众的。这跟平常的氛围完全不一样。我记得比赛开始之后,我发第一个球,我一喊,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在这个环境里,刚开始,我还是有些不适应的。以前的比赛,观众跟我们可以互动,他们会因为你打了漂亮的球给你鼓掌、加油。但赛场没有观众的时候,就好像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只有你跟对手在比赛,乒乒乓乓的声音特别大,大到有回音,是会影响一些节奏的。
但是到了巴黎的赛场,就完全不一样了,人非常多,现场观众的声音也非常大,你喊一声,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决赛那天,现场人非常多,站在赛场上,我不可能听不到那些粉丝的声音,但是周围的人越喊,越能够去激发我内心的斗志。听到那些声音,我就告诉自己,一切的声音,不管是对你好的还是不好的,你都把它当作是为你加油。我能感受到,那天我整个人的状态是非常顶的,非常亢奋,我特别想上场,而且也没有说担忧什么,想的只是把自己平常练的、准备的,尽可能在赛场上展现出来。
我觉得最后支撑我赢下这场比赛的,就是当下的专注。我没有被周围的环境、周围的声音影响。我觉得自己是以一种非常干净、非常坚决的状态,投入了这场比赛。比赛赢了之后,我收到了朋友、家人好多好多的祝贺。我记得当时比赛完,我一看手机,微信的消息通知已经变成省略号了。
现在回想起当时赢了的瞬间,就是感觉很爽,很享受。我挺为自己骄傲的,在万众瞩目的赛场,在不被看好的时候,取得了这么一场比赛的胜利,我又一次拿到了奥运会单打的金牌,就是太爽了。就是感觉,哇,像是在做梦一样。
穿越低谷
从东京到巴黎,从冠军到冠军,这中间,我经历了很漫长的一段低谷。
我要克服很多方面的问题——技术需要更新,面临更年轻运动员的冲击,我的伤病需要克服,还有怎样平衡我自己的心态。
当时,我的肩膀长了一个很大的疖子,感染之后已经烂掉了。后来那里变成了一个很大的洞。我的腰伤也非常严重。备赛巴黎初期,训练大概20分钟,我的腰就支撑不住了。我要日复一日地去治疗、去康复,整个过程要花3个小时。
这个步骤,一年365天我都在坚持,大家休息或者比赛完了回到北京,有一些自己能放松的时间,我仍然要每天去做这些。真的太煎熬了,但是没办法,还要继续进行,不做这些,我的腰和胳膊第二天就要“失控”,胳膊会没有知觉,腰疼起来,有的时候在床上无法起来,都没有办法保证训练。
巴黎奥运会之前的最后一次比赛,有一场我对战一个埃及的小女孩,也就十几岁。上场的时候,我是打着肌肉贴上场的,但全程我的胳膊几乎都没什么感觉,就是很麻,握着拍都没有任何感觉。我所说的没感觉,就是你握着拍也没有什么敏感度。但对于职业运动员来说,对敏感度的要求是非常高的,因为你需要很精确。这场比赛最后赢得很艰难,也是在先落后的情况下才逆转的。
想要再拿一个冠军,我要付出得更多。我会从力量训练、耐力训练来上强度,坚持长跑,给自己一些心肺刺激。
还有年龄带来的挑战。我当时快30岁了,对于这个年龄的女性运动员来说,我已经是老运动员了,我能感知到,自己的体能和26岁时确实不太一样了。比如说,我原来训练一天,身体恢复得很快,稍微休整一下就能满血复活。但是现在,一天的休息时间完全不够用,更何况,在休息时间我还要继续训练、康复、提升体能。
还有很多外界的声音。
东京奥运会夺冠后的采访,我说,我的时代到了。在那一刻,我确实处在非常亢奋、非常激动的情绪中,毕竟,那是我的第一届奥运会,我觉得也是一种情绪的释放。对运动员来说,有一些个性也是非常正常的。
但是网络中有很多人不接受“我的时代到了”这样的说法,有很多排斥的说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