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1年,周杰伦的《双截棍》红遍大街小巷,在劲爆的节奏中一句话闪过:“习武之人切记,仁者无敌!”
初登场时,这首歌从歌手到作品,均被视为非主流中的非主流。剖开内里却发现,这首浑身带刺的歌主张的,却是极为平和的“仁者无敌”“一身正气”。
这是一个有趣的呼应。约两千年前,首次提出“仁者无敌”和“浩然之气”的孟子,其一意主张的儒家学说也是“非主流”。
和思想生发的熠熠光辉不同,历史上的先秦,是打仗时“舟中之指可掬”( 船中战士的断指可以被手捧起来)的晦暗时代。据司马迁著述,孟子游历时,各国主流是商鞅、吴起、孙子、田忌等人的御人和兵法之术。下至小国邹国,上至大国齐国,无不忌惮邻国的武力威胁,时时活在弱小即毁灭的恐惧中。
今人或说,孟子主张的“仁”“义”,实在是一种自然选择,有什么值得额外说明?但在以德为黏合剂的小共同体瓦解,而君主言必称利的战国时期,孔子在100 多年前所宣扬的思想,本就不是显学,当时更显迂阔。
前有孔子喟叹,“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百年后,自认作孔子私淑弟子的孟子却选择重新扛起大旗,对唯利是求、以武立国的诸君主,重述“仁”“义”的重要性。
在一个竞争为上的社会里,屈服于武力与利益是简单的事。只要有一人如荀子所言为己所谋,其他人将不得不卷起来同样为自己所求,最终形成丛林世界。但孟子却指出了另一条积极的生存之路:行不忍之心,推不忍之政。在他的思想中,“人”是政治的目的和尺度,而将人与野兽区分开的,是道德的心性。若将这些人人都有的恻隐之心、不忍之心推行,“天下可运之掌上”。
基于这一思想,孟子对自我有极高的认同感。他如刺头般遍历列国,将自己视为君主的老师,处处兜售自己的仁政。后世回望先秦,往往感叹孔子的思想是这一黑暗时代的明灯,“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但在孔子身后,正是孟子这一同样不世出的思想家,将其补阙与发扬。
如今,孟子思想所由的“小共同体”社会早已不复存在,但在这种社会中滋养起的不忍之心、浩然之气,仍旧充塞天宇。
从性善到民本
孔子述而不作,到了孟子,一个重要发展,是将儒家学说逻辑化、理论化。
一本《论语》,多次出现孔子论仁,每次都是在不同情境下,回答不同的问题而来。仁究竟是什么?孔子在回答颜回时,仁是“仁者爱人”,也是“克己复礼”;回答子贡关于仁的提问时,仁是忠恕之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面对冉雍时,又说仁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孔子也说过,巧言令色,少有仁者。
孔子的仁很广博,既是个人的道德修养,也是社会伦理,也是政治理想,也是礼仪规范。到了孟子这里,还像老师那样就不行了,他将仁进一步明确,并且作为他的儒家学说的基本起点。
他的基本逻辑是:什么是仁呢?是人的恻隐之心,或者不忍之心,而恻隐之心是人们普遍都有的,既然如此,说明人性本善。那么,君主也是如此,只要君主以这种心理顺着去发扬,行相互关爱的政治,做到施仁政,天下也就可以变好了。
孟子所在的时代,多战的背景催生出人们对人本性的讨论。天下士人曾济济于稷下学社,共同讨论治人之法。一种流行的说法是,人并无确定的本性,只是受到环境的影响而改变。正如告子所言,“性犹湍水也”,水哪里有缺口就向哪里流,就像人性并没有善恶之分。
但孟子否认这种虚无的说法,在他看来,善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性向善是普遍且自然的,就像水向下流一样自然。这是人和禽兽的区别。所谓的行善,其实没有多么高大上,它出之自然,就是“不忍”。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什么是不忍之心呢?现在有人突然看见一个小孩子要掉进井里了,人们本能地都会产生惊惧同情之心,这不是因为想在乡邻朋友中博取声誉,也不是因为厌恶孩子的哭声才这样的,这就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可见人性本来就是善的。
同理,人们普遍具有四种心理,恻隐之心——对他人苦难的同情,就像看见孩子坠井时本能地想要去救;羞恶之心——对不道德的行为感到羞耻和厌恶,所以人具有基本的道德判断能力;辞让之心——在人际交往之中,人们一般会保持谦让礼貌;是非之心——人们也能够辨别基本的对错。
这四种心理,是与生俱来的,不是外界强求的。它们是区分是人还是禽兽的关键。没有这四种心,就不算是人。而有了这四种心,人性就会继续发展。
恻隐之心,是仁的开端,羞恶之心,是义的开端,辞让之心,是礼的开端,是非之心,是智的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