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老鹰山镇
作者 邓跃东
发表于 2025年5月

每次听到《斯卡布罗集市》这首歌,人马上安静了下来,歌曲宁静悠远,好像随着旋律进入一个遥远的地方——老鹰山镇集市。我一直向往这个地方,想在这里活着和老去。

之前我不懂歌词的意义,听过中文版后,才知是远方的士兵托人送口信:你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请代我向那里的一个人问好,她/他曾经是我的真爱;战火轰鸣、猩红的枪弹在狂呼,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原来,这几种香草美丽芬芳,可以送人,还可镇痛疗伤,前线士兵都随身携带。也许对一个地方产生思念,必为某种物类所吸引,并长久支撑着那种情思,就如我对老鹰山镇,让我不时想起那里的一种味道。

多年前的春节,我从湘西南老家县城冒雨出发,先乘大巴到怀化,换火车西行一夜,经贵阳在六盘水下车。天刚放亮,转上去钟山区的中巴,再倒摩的到老鹰山镇外的一个山村,最后步行来到山上一个挂着国营牌子的焦化厂。天气阴冷,薄雾氤氲,山上没有什么树木,几座矮小的焦炭窑散落在山坡边上。

到老鹰山镇,是一个临时决定,多年前的一位校友曾在这里停留。半月前,我从部队休假回来,跟她见过一面,好像还有话没说完,决定过去一趟。她的父母是这儿的临时工,但生活不是临时的。往里走去,两排房子上方飘出炊烟和菜油香,洋溢着生活的气息。

第一餐饭,主菜是炒扣肉,但不是老鹰山镇的风味菜。来到时是上午九点多了,校友家还没吃早餐,于是两餐合并一起解决。老伯大婶六十多岁了,让他们做饭不好意思,便说我来做,其实也想表现一下。

校友尝了一块,在嘴里打了一个转说,改良的苔子扣肉,艺高人胆大,你的招牌菜吧!老伯大婶尝了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最后也点了头。他们有声和无声的肯定,让我增添了信心。味道不重要,印象很重要。

老伯说,家常菜就是这个味,根据生活条件来调制,适应了就是味道,日子就是这样摸索着过的。他是个有文化的农民,给焦化厂做综合服务,相当于办公室主任的角色,大伙给他封了一个主任的官职。国营厂子被一个老板承包了,规模减小了很多,二十来号人。老伯来这里十来年了,他说不在这里干,三个孩子上大学就供不起。实现了心愿,大伯很满足,逢年过节子女们到这儿来,家就在这里了。老乡们有时给他带些时蔬小菜,吃不完的做成干菜、熏菜、坛子菜,跟老家的生活一个味道。在遥远的异乡,也能过着不紧不慢、惬意自在的家居生活。这不是靠某种食物,而是居家的心态。

老伯会做饭,刀功好,家里人评价说只听见菜板响得急,就是不见出多少菜。老伯回应,难道你们吃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说不能天天吃扣肉吧!

一天早晨,老伯弄回来一个新鲜的猪头,坡下的老乡杀了猪给的。老伯手法十分娴熟,被人漠视的猪头被他拾掇得跟件艺术品似的,真真的是赏心悦目。猪脸皮过油红烧,跟做扣肉一样;猪头肉用筷子剔下,撒些盐和辣椒粉,吃不完的下次炒着吃;猪耳朵加酱做成卤菜,没有冰箱也能多放些时日;大锅猪头汤还可以炖萝卜,出锅加点芫荽香菜,减轻油腻,滋味悠长。

猪头肉细滑,妙不可言,得细细品味,最好喝点酒,于是开了一瓶六枝酒。酒烈,喝一口,哈一口气,五脏六腑都通畅了,嘴巴也利索了。

喝酒就要拉话,他们好像等着我说什么,我怕老伯问我,一遍遍给他们敬酒、夹菜,他们也给我端酒、夹菜。我不胜酒力,但要显得能喝酒,酒多,话也多。校友叫别喝了,舌头都打弯了。老伯说,你妈过去也这样说,可是不喝酒哪有知心话!

我跟他们说起家里的新鲜事,谁在广东开厂、谁九十高寿、谁翻修了三层楼房、谁家媳妇跟婆婆打架。

本文刊登于《啄木鸟》2025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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