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底风雷
作者 蒋葵芳
发表于 2025年5月

老李招呼张小天急匆匆出门,迎面撞见法医陈露,便支使她说:“陈露,一会儿下班你抽空儿帮我去接下云朵!”

陈露破天荒不乐意了,追着他俩大喊:“哎,哎——人家没空儿!人家今天要出去相亲!”

“就你?一身消毒水味?就别忙乎了……”张小天轻飘飘嘲笑着,怕被陈露逮到薅头发,赶忙跳脚跑远了。

老李大笑,说:“回头让熊老师给你介绍个好的!”

“我信你?先把熊老师哄好了再说!”陈露不以为然地回他。

“能哄好,一准能!”老李的声音已经远了。

陈露直撇嘴,嘀咕着:“我信你?熊老师要是哄好了,云朵能三天两头没人管?”

陈露抱着五岁的云朵,沿着单位宿舍楼老式楼梯往上爬。

这是公安局为单身职工提供的宿舍,楼体老旧,没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只提供公共水房和浴室,生活像是回到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不过,青年男女们一般都是在这儿过渡两年,不假时日都成家立业搬出去了。唯有陈露将这儿过成了家,一住三五年,没有一点儿搬出去的迹象。她也心安,绝不委屈自己,斥资装修一番,将个单身宿舍捯饬得温馨雅致。

此时陈露怀抱云朵,不急不缓地按着自己的节奏爬楼梯。五岁的女孩不算重,对每周都有体能训练的陈露来说,顶多算是个负重加练,不算啥事。但她嘴贫,抱怨说:“云朵,你胖了啊——姐姐都抱不动了,该把你的零食分给姐姐吃!”

云朵乖巧地将手中的糖葫芦往陈露嘴边送,陈露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顶上红艳艳、裹着透明糖霜的草莓,赞声“好吃”,满意地夸云朵懂事。

云朵受了鼓励,小嘴蜜甜:“陈露姐姐,你对云朵真好!等我长大赚了钱,一半给你花,一半给我妈花!”

陈露乐开了花,点着她的小鼻子笑道:“哎哟哟,真孝顺!真不枉姐姐相亲都不去了,就去接你!”

云朵眨巴着眼说:“陈露姐姐,你不用去相亲,我妈班上好多小哥哥,又高又帅,任你挑!”

“哎哟!小祖宗,”陈露倚着楼梯栏杆笑得喘不过气,“就你妈班上那群毛头小子,都没成年,陈露姐姐可下不了手!”

“等等吧,过阵子他们就长大了!这事急不得,得有耐心!”云朵学着大人的样儿,语重心长地说。

“嗯,说得好有道理!”

陈露忍着笑,将警服外套松了扣子,换只手抱着云朵继续向上爬。

容城热得早,三月穿短袖短裤也常见,只是还未到统一换装的时间,陈露还得穿春秋装,这潮湿闷热的天气,加上爬楼梯耗体力,她早已一身薄汗。云朵贴心,见她体热,轻轻摇着手中的一把团扇为她扇风。

陈露感动地亲了亲云朵的小脸蛋:“我们云朵可真贴心!”云朵受了鼓励,摇得更起劲,陈露又赞,“风真大,真凉快!扇子真好看!”

“好看吧?我也觉得特别好看,”云朵得意地晃晃手中的团扇,“幼儿园门口有小哥哥在送,好多小朋友都得了。但就我得的这把最好看,我可喜欢了。你看,这上头的孔雀,多好看呀!”

陈露瞟了眼团扇,扇面上,一只蓝绿工笔绘就的开屏孔雀昂首而立,尾翎上无数只伪眼流光溢彩,十分精致。陈露感叹现在工艺都这么发达了,连街边随手赠人的扇子都做得这么精巧,下次碰着了也要一把,闲着玩玩也挺好。正这么想着,迎面碰上阮雪拿了饭盒上食堂打饭,见着她们,笑说:“哟!熊老师又闹小脾气了?”

全局的人都知道老李的老婆熊妮什么都好,就是气性大,时不时发点儿小脾气。按说她发脾气也是在家里朝老李闹,不该闹得人尽皆知。但人家熊老师就是有杀手锏,一发脾气就不管不顾,直接扑在学校连家都不回,这就苦了老李,上班下班本就没个准点,还得见缝插针去接女儿,伺候她吃饭睡觉。而老李肯定没这个空儿,还不得逮谁就抓谁帮工,局里上下,大半女同事都被他抓过,不是接云朵放学,就是喂云朵吃饭,时不时还得当保姆,替他哄云朵洗澡睡觉。

云朵听阮雪调侃妈妈有些不高兴,接口道:“小雪阿姨,这回你可错怪我妈了!我妈这回是送学生去省里参赛,他们可是为学校争光去了!不对,是替咱们容城争光去了!”

小姑娘说完骄傲地噘起嘴,一副你不懂你不配的模样。阮雪捏了下她的小胖脸颊,佯装生气地说:“小没良心的,还不高兴了,下回我可不去接你了!”

“不用小雪阿姨接,我要陈露姐姐接!”

“哟,小白眼儿狼!叫我就叫阿姨,叫她就叫姐姐,你小雪阿姨我可比你陈露姐姐还年轻几岁哩!”

阮雪边说边拍了云朵小脑瓜几掌,摇头往前走。陈露在身后喊:“雪,雪,帮我打包份饭!”

“不帮不帮!”

“多加半勺米饭!”

“自己去!”

“再加勺辣椒酱!”陈露笑着继续喊,回头低声嘀咕,“出息!”说着,抱着云朵继续上楼,想着云朵向着自己,心中得意,问,“喜欢小雪阿姨还是喜欢陈露姐姐?”

“当然陈露姐姐!”

“为什么?”

“小雪阿姨从来不抱云朵!”

“小雪阿姨那小身板可抱不动你!再说了,上回小雪阿姨还给你买意大利巧克力哩,你不挺喜欢吗?”

“喜欢——其实小雪阿姨我也喜欢,只是我更喜欢陈露姐姐!”

“更喜欢哪里?”陈露乘胜追击,故意为难小姑娘。

云朵认真想了想,说:“更喜欢陈露姐姐买的糖葫芦,更喜欢陈露姐姐身上的味道!”

陈露心头一颤,愣了一下神,此时已到家门口,她来不及细细品味这句稚嫩的童言童语带给自己的震撼,便开了门,云朵从她手臂上滑了下来,熟门熟路地将手中团扇放门口的鞋柜上,然后脱下书包,取了双粉色拖鞋换上,就直奔垃圾桶,将手里一直握着的糖葫芦竹签扔了进去。

周末的江滨公园春光烂漫,繁花盛开,蜂蝶翻飞,鸟语啁啾。人们趁着好天气纷纷出门踏青,有成群结队骑行的,有三五好友散步闲聊的,也有带着孩子老人野餐游玩的。凉亭里,树荫下,草地上,人们或立或坐,或匆匆而过,有几个闲散无聊的,甚至直接躺卧在斜坡上,随手扯几根鲜嫩多汁的草根,放进嘴里嚼着,闭眼晒太阳。公园广场照例被几个老年活动社团占据,老头老太整整齐齐列了方阵,红彤彤那块儿是扭秧歌的,素衣素裤那块儿打着太极,黑裙子红头花那块儿则跳着“最炫民族风”。广场的空隙处,小贩们支个小摊干起了营生,有卖风筝的,有卖风车的,有卖彩色泡泡水的,还有卖小金鱼的,叫卖的吆喝声和风格不一的背景音乐互相缠绕,汇成一股公园特有的热闹——互相干扰又互不影响,人们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事做。

云朵穿了条白色泡泡袖双层长纱裙,足蹬红色漆皮小靴,配了双白色半筒袜。若仔细瞧,你会发现这白色筒袜略呈粉色,白色纱裙也失了本白,隐隐透着点儿脏粉,应是和着易褪色的红色衣物一起混洗了的缘故。云朵娴熟地曲腿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离她不远处,一个半长头发、看起来像艺术系学生模样的大男孩儿,正一手举着颜料盘,一手举着画笔,时不时在面前画架上的白纸上落下一笔,时不时又抬头和气地对着云朵笑,边笑边说:“真乖,真美,小妹妹保持别动哦,哥哥要把你的样子画在画里……”

云朵对把自己画进画里这件事十分感兴趣,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控制自己不去追飞过的蝴蝶蜜蜂,端端正正地坐着,即使脖子酸痛也不抱怨一句。

追着云朵满地跑了一上午、累得腰酸背痛的老李有了片刻闲暇,左手捏了根香烟凑在鼻下闻着,右手则摸起那只用了八年的老手机打电话,语气又低又软:“回来吧,家里没你真不行……我这头忙得跳脚,事情千头万绪……”

电话那头刚有些松动的熊妮,一听这话,声音不禁又拔高了三分:“光你的工作重要,我的工作就不重要啦?谁不是做份事领份薪水?凭什么你就重要些、高贵些呢?”

“你重要,你高贵,咱家熊老师最高贵!”老李恨不能抽自己两耳刮子,直讨饶,“哪有比人民教师更光荣的职业呢?更何况咱家熊老师培养了那么多体育尖子,省队、国家队都有弟子,那可真是桃李满天下!咱家都以熊老师为荣!”

电话那头熊妮噗嗤笑了,老李听到那笑声就知道这场家庭小矛盾大概率算是过去了,但仍然不敢大意,继续哄老婆:“老婆你快回来吧,家里没你不成样子。云朵可怜,今天这家明天那家,都快成吃百家饭的孩子了,你不心疼?再说了,你再不回来,云朵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儿了。我跟你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记性可不怎么牢靠,这几天我见她老念叨陈露都不念叨你了……”

为了哄好老婆,老李已经将询问犯罪嫌疑人的战术都用上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先打感情牌,挠人痒处;再攻人软肋,戳人痛处,叫人瞬间破防。既退又进,有守有攻,层层递进,怎能不攻城略地?

那头的熊妮恨不能立即回家亲亲女儿,早将那点儿小脾气抛到九霄云外,连声说:“行、行、行!训完这帮小子就回来!”

“我立马来接你!”

“不用!我这儿还要一个多钟头哩!”

“那我买些菜再来接你,时间刚刚好!”

“随便……马子轩你又偷懒!还不归队……”

熊妮咆哮着挂了电话。这边老李听到那熟悉的大粗嗓门,高兴得嘴都咧到耳朵根儿,收了电话,他用力嗅嗅那根烟,又将它收进烟盒里。正好云朵那边正在画的肖像也差不多了,作画的学生正将画好的画卷起来,递给笑容满面的云朵。

老李小跑过去,问多少钱。学生答,只是写生的作品,不要钱。老李还是硬塞了两百块钱给他,那学生见推辞不掉,便从画袋里抽出一副卷轴,装进一只黑布袋,递给老李,说:“叔,既然这样,您就收下这副装裱用的空卷轴,尺寸刚好和刚才的画是配套的,您回家用胶水把画粘上去就能挂了。”

老李接过卷轴,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学生食指那枚骷髅头银戒上。他抬眼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凌乱的长发,沾满颜料的白色T恤,浑身散发着艺术生特有的不羁气质。老李暗想:这孩子虽清贫却有傲骨,若自己不收下这卷轴,他也断不会收钱。思及此,便伸手去接那布袋。不料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竟是被那枚造型锋利的银戒划了道口子。

老李微微蹙眉,却未多言。他抱起云朵,哼着轻快的小调,接熊妮去了。

周一清晨,老李精神抖擞,早早儿到了单位。他一进办公室就忙活起来,扫地、擦桌子、烧水沏茶,好不忙乎。张小天推门进来,一眼看见师父正弯腰拖地,连忙上前要接手:“师父,这活儿让我来!”

阮雪在一旁抿嘴笑道:“你个没眼色的家伙!没瞧见你师父今儿高兴,正找事儿活动筋骨呢!”

张小天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对啊!准是师娘回来了,师父高兴得都藏不住了!”

老李笑骂一句,故意扬起拖把往张小天站的地方甩,水珠溅了一地。张小天边跳脚躲闪边嚷:“师父,你这‘功夫’不行,还是让我来!”

正闹着,罗怀宁匆匆推门而入,脸色凝重:“老李!看守所那边出事了!”

“能惊动重案组的案子,绝非等闲!”老李拍案而起,声如洪钟,“全体注意,三分钟后会议室紧急集合!”

罗怀宁快速汇报案情:昨夜看守所熄灯前,在押人员丁伟突发中毒症状。据目击者描述,受害者先是呼吸困难、全身痉挛,短短十分钟内便陷入昏迷。虽紧急送医,终因抢救无效死亡。事件引发连锁反应——监区在押人员集体骚动,声称面临生命威胁;死者家属聚集看守所外拉横幅示威,高音喇叭的抗议声此起彼伏,现场警力已难以控制局面。

罗怀宁调出看守所提供的视频监控。监控没有声音,只有画面。只见看守所宿舍内,十二名身着统一条纹服的男子各自洗漱,准备上床睡觉。一个瘦小男子刚拿起杯子准备喝水,一个壮汉就欺身过来,攥了他的手腕阻止他喝水。片刻后,小个子男人双手举杯,恭敬地递给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那男子接过水杯,一仰脖子全喝了下去。这时,熄灯铃响起,提示还有五分钟便要熄灯,十来个人陆续爬上床。突然,那中等身材的男子从床上滚落,浑身抽搐。众人急忙围上去,手忙脚乱,场面一片混乱。不一会儿,看守民警赶到,所有人立即面壁,双手抱头蹲下,民警们将四肢抽搐的男子抬出……

罗怀宁将视频倒回,画面定格在中等身材男子仰头喝水的瞬间。他将画面放大,指着喝水的男子说:“这就是被害人丁伟。”给他递茶水的小个子男人名叫樊卫星,看守所已将其作为重点嫌疑人单独关押。罗怀宁打开面前的文件夹,继续介绍被害人和嫌疑人的基本情况。

被害人丁伟,本市无业人员,因故意伤害致人重伤被刑事拘留,已在看守所羁押六个月。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即将移交监狱执行刑罚。

嫌疑人樊卫星,广西籍外来务工人员,在容城从事小区保安工作十余年。因涉嫌盗窃罪被羁押三个月,目前检察院已提起公诉,建议量刑三年零六个月。值得注意的是,其辩护律师在初审时提出无罪辩护,控辩双方主要争议在于被盗物品的价值认定。公诉方依据失主提供的购物发票,认定樊卫星盗窃金额达一百五十万元。而辩护律师则主张被盗物品实际价值仅千元左右,未达刑事立案标准,应当庭释放。

“你们猜樊卫星究竟偷了什么导致如此大的价值差异?”罗怀民故意卖关子问道。

众人纷纷追问:“到底是什么?”

唯有经验丰富的老李淡然道:“不是古董就是字画。”

罗怀民本想考验年轻同事的推理能力,却被老李一语道破,略显扫兴地答道:“是一幅画。”

“什么名画这么贵重?”

“徐悲鸿?齐白石?是真迹吗?”

罗怀民所知有限,只能摇头。老李拍了拍手,提高嗓门说道:“是真是假,查一查不就清楚了!都打起精神来,开始干活!”

樊卫星如惊弓之鸟,浑身颤抖不止,完全无法集中精力回答警方的提问。他语无伦次,反复念叨着:“那杯水本该是我喝的……有人要杀我,要杀我!警官,求你们保护我,一定要保护我……”

张小天苦笑,合上电脑,巴巴地望着老李。老李沉吟一阵,说声“走吧”,起身便走。张小天紧随其后,不解地问:“师父,咱们大老远来一趟,没问出一点儿有用的信息,就这么走了?”

“这人受了刺激,神智不清,能问出什么来?叫看守所给他申请个心理医师!”

“走了?就——走了?”

老李双目一横:“不走还留着吃饭不成?”

但张小天还是理解错了“走”的意思。老李带着张小天来到看守所所长办公室。郭所长调出了看守所档案记录。自丁伟关押以来,进出嫌犯共计一百零三人,除去已释放的,还剩七十二人在押,这个范围太大。老李将调查重点锁定在与丁伟同宿舍的犯罪嫌疑人,发现其余十一名均是丁伟之后关押的。

郭所长介绍说:“丁伟本是个惯犯,又仗着来得早,在宿舍里俨然是个牢头狱霸,经常欺负新来的取乐。本来所里打算给丁伟调换宿舍,但考虑到他即将被移送,就没有采取这个措施,没想到却出了意外。”郭所长表示十分懊悔,所里发生这种事确实存在监管疏漏,加上家属聚众闹事,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

“也就是说,丁伟喝下的那杯水,原本是樊卫星要喝的,丁伟为了给樊卫星下马威才故意抢他的?”老李追问道。

郭所长点头道:“事发后我们第一时间调查了其余十一人,他们的口供一致。樊卫星睡前喝水是他的习惯,当晚他确实是倒了杯水准备自己喝,只是还未喝上,丁伟的马仔高俊便捏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喝,说他大哥渴了,让樊卫星奉茶。樊卫星这才将手里的水给了丁伟。”

“按理说,樊卫星已经进来三个多月了,丁伟要对他下手早就该动手了,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发难?”

“还不是因为新来的两个人对樊卫星表达了友好,丁伟觉得自己的老大地位受到了威胁,才搞了这么一出!”郭所长指着档案上的两个人,继续解释道,“这两个人是三天前收押的,前后脚进来的。先进来的叫王千禧,二十三岁,本地拆迁户的儿子,家里有钱,却染上了吸毒的恶习。好不容易送去戒毒所戒掉了,结果出来没几天又闹着向家里要钱,差点儿闹出人命,家里人没办法才报警把他送进来。后进来的这个叫周嘉树,三十五岁,白瞎了个好名字,长得歪瓜裂枣的,是个烂赌鬼,欠了一屁股债,被人追得走投无路,估计是故意砸坏银行的监控,让人抓进来躲几天赌债!”

郭所长说得没错,档案上记得清清楚楚,周嘉树被抓时还在现场叫嚣:“来抓我呀,抓我呀!老子正想进局子吃几天清闲饭!”态度极其嚣张。

老李问道:“那个喝水的杯子呢?我们要带回去检验。”

“早就封存好了,案发当时就封存了!”

郭所长立即叫人去办手续,张小天利落地跟着工作人员去办理证物移交。老李仔细翻阅着档案,不时在随身笔记本上记下关键信息。等到张小天回来时,已是正午时分。老李仔细查看证物袋里的杯子——那是个普通的素色带盖塑料杯,杯盖上装饰着红色花纹。

“所有人都用这种款式的杯子?怎么区分是谁的呢?”老李问道。

“这是我们统一找厂家定制的,”郭所长解释道,“每个杯盖上都印有专属的阿拉伯数字编号。”

果然,在红色花纹中间,隐约可见一串数字编号。

老李不禁笑了:“别人家都是把编号印在杯身上,你们怎么偏偏印在杯盖上?”

“这种杯子杯身素色,杯盖印花,我们要是在杯身上加数字那得再加道工序,要加价,但是杯盖本身就有印花工序,加个数字也不多事,就不用加价!”郭所长解释。

忽然,一阵尖锐急促的哨声传来,郭所长叫声“不好”,起身就往办公室外跑,老李和张小天对望一眼,紧随其后。

哨声是从食堂传来的。郭所长赶到时,所有犯罪嫌疑人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几名看守民警手持警棍,警惕地扫视四周,控制着场面。食堂靠窗的角落里,杯盘散落一地,呕吐物洒在地面上,一名瘦小的男子侧躺着,上衣被扯开,脸色惨白,身体不停抽搐。医务室的崔医生穿着白大褂,跪在地上,正往他的手臂上注射药剂。

整个食堂虽然挤满了人,却异常安静,没人敢出声。

注射完后,崔医生高声喊道:“快,再准备些淡盐水,灌他催吐!”

食堂的工作人员立刻小跑着去准备。

郭所长盯着地上抽搐的男子,眉头紧锁:“和昨晚丁伟的症状一样?”

崔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点头道:“几乎一样。幸好昨晚的事给我提了醒,提前备了亚硝酸钠,刚才已经催吐了,救护车马上到,应该能救回来。”

“好,好!”郭所长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崔医生的肩膀。

这时,几个食堂工作人员提着水桶赶来,几人合力架起那男子,捏开他的嘴往里灌水。可那人意识模糊,灌进去的水又顺着嘴角流出来,几乎没什么效果。

郭所长急得来回踱步,不停地看表:“救护车呢?怎么还没到?!”

大约过了十分钟,救护车终于呼啸而至。医护人员迅速将人抬上担架,郭所长这才长舒一口气。见老李和张小天还站在一旁,他苦笑着摇摇头:“让李队见笑了,真是惭愧!这案子您可得抓紧啊,再这样下去,我们这小看守所怕是要乱套了!”

老李站在角落,目光如刀般扫视着现场。看守所里秩序井然,即便突发状况,工作人员依旧各司其职,处置得当,显然管理有方。

“是樊卫星吧?”老李压低声音问道。

郭所长沉重地点了点头。

老李踱步到呕吐物旁,两个男人正蹲在那里。一个瘦得像竹竿,另一个则胖得圆滚,身上都溅满了污物。能离樊卫星这么近的,除了新收押的王千禧和周嘉树还能有谁?老李想起档案照片上那对鲜明的对比:一个骨瘦如柴,一个脑满肠肥。

突然,老李厉声喝道:“说!谁指使你的?”

那胖子浑身一颤,直接瘫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

两名民警立即冲上前,利落地将胖子按倒在地,“咔嚓”一声铐上了手铐。

老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周嘉树,我可没喊你名字,你慌什么?”

周嘉树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老李。方才的扭打让他的嘴唇裂开一道口子,血丝顺着下巴蜿蜒而下。他狠狠啐了一口血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下毒!”

老李轻蔑一笑:“哦?你怎么知道樊卫星是中毒?我们可还没下结论呢。”

“你——”周嘉树一时语塞,眼珠暴突,活像只被激怒的野兽。

张小天上前一步,冷笑道:“瞪什么瞪?在一个老刑警眼皮子底下耍花枪,你还嫩了点儿!”

老李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周嘉树。这个看似莽撞的嫌疑人身上,究竟能把毒物藏在哪里?他转向郭所长,沉声道:“安排专业搜查,必须把他身上的毒源找出来。”

郭所长一个眼神示意,崔医生立即会意,带着两名民警将周嘉树押往检查室。其余民警开始对在场人员逐一搜身,翻来覆去搜了三遍,却只找到几包香烟和几颗糖果。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时,崔医生匆匆返回,压低声音道:“找到了!他指甲缝里有白色粉末残留,普鲁士蓝反应呈阳性,确认是氰化物。”

一旁的民警补充:“监控显示,他假借给樊卫星端汤的机会,将指甲浸入汤中下毒。”

“果然是他!”郭所长看向老李,眼中满是敬佩。

老李微微颔首,突然眉头一皱:“等等,收押时的例行检查怎么会漏掉指甲藏毒?”

崔医生神秘地笑了笑:“您是老刑侦了,不妨猜猜他是怎么把毒带进来的?”

张小天猛地拍手:“牙齿!是假牙!”

“没错,”老李目光锐利,“他的两颗门牙明显比其他牙齿白得多!”

崔医生眼中闪过一丝赞叹,竖起大拇指:“厉害!他的两颗门牙都是中空假牙,里面藏着氰化物。这家伙生怕剂量不够,另一颗假牙里还密封着一小袋备用毒药!”

“那他交代昨晚的下毒手法了吗?”郭所长急切地追问。

崔医生摇头:“他全程保持沉默,明显受过专业指点,在行使缄默权。”

老李目光一沉:“我推测,他昨晚先在自己杯中下毒,再伺机调换樊卫星的水杯。全所只有樊卫星有睡前饮水的习惯,他的目标始终明确。只是没想到丁伟误饮丧命。”他转向郭所长,“建议重查昨晚监控,重点寻找调换杯子的画面。”

“您是怎么想到的?”郭所长惊讶地问。

老李瞥了眼张小天。后者立即举起证物袋:“看这个用了三个月的杯子,杯身崭新,杯盖却有明显水垢。”他指着杯盖内侧的黄色沉积物,“这不合常理。”

郭所长恍然大悟:“难怪李队特别关注这个杯子!我们竟然忽略了这么明显的线索!”

临走时,老李还是忍不住嘱咐:“务必加强樊卫星的安保。对方来头不小,绝不会善罢甘休。”他顿了顿,“这案子,恐怕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虽然知道郭所长自有分寸,但老李还是多说了这句。有些话,明知多余却不得不说——这就是他的职业病。

三天后,法医鉴定报告确认:丁伟死于氰化物中毒。与此同时,医院在樊卫星体内同样检测出氰化物残留,虽然经过抢救保住性命,但仍需在重症监护室观察治疗。

周嘉树始终拒绝配合调查,坚持行使缄默权,让讯问工作陷入僵局。警方在追查其资金流向时发现,一个月前他的账户曾收到明月斋汇入的五十万元巨款。

本文刊登于《啄木鸟》2025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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