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沂蒙山区农妇吕玉霞“火”了。她手握锄头，在沾满泥土的笔记本上写下诗歌，拍成视频，发布网络后“圈粉”无数。她把春雪写成“老天爷撒的糖霜盐”，把瓜果比作“日月轮回的星辰”……从辍学少女、棉纺厂女工，到全网追捧的“田埂诗人”，吕玉霞用自身经历证明：鸡零狗碎与诗和远方并不矛盾。

倔强农妇，

捡烂苹果吃也要写诗

1973年，吕玉霞出生在山东蒙阴县旧寨乡，波澜起伏的山丘，环抱着她在村庄坡道尽头的家。父亲是民办教师，从吕玉霞小时候起就在煤油灯下教她诵读《唐诗三百首》《木兰辞》。

吕玉霞15岁中考那年，父亲因肝病丧失劳动能力，家中还有弟弟妹妹待养。吕玉霞虽成绩优秀，还是含泪辍学，走进棉纺厂成为一名挡车工。轰鸣的车间里，她瘦弱的身躯在38℃高温中摇晃，纱线勒进指尖的血痕成为最早的“诗行”。吕玉霞和工友们经常加班工作，每天在棉纺厂劳动十多个小时。她因年纪小不堪重负，曾累到哭泣。

为赚到更多的钱贴补家用，吕玉霞摆过地摊、卖过小吃，但均未成功。兜兜转转一圈后，她又回到棉纺厂打工。站在流水线跟前时，她虽然手上不停将纺线机械穿引，但头脑却是自由而活跃的，她说：“我只要把那个机器开转了，就去想林黛玉的葬花吟，想金庸笔下的小龙女，这些东西支撑着我度过了一个个漫长的工作日。”

为抵御重复劳作的枯燥乏味，吕玉霞用粉笔在纺纱机上抄写诗句。“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写在纱锭旁，“花谢花飞花满天”刻在铁架上。有一次上夜班，她背李清照的词入神，辫子险些被卷进机器。事后她却抹着眼泪对工友笑道：“这些诗词像止痛药，让我忘了疼。”

吕玉霞结婚生子后，工余时间仍笔耕不辍。在棉纺厂工作20年，她创作了好几本诗集。泛黄的纸页上，边角粘着棉絮，有的字用拼音代替，记录着《车间的月亮》《纺车谣》等100多首稚嫩的诗作。

后来，棉纺厂倒闭，吕玉霞失业了。由于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吕玉霞不得不扛起五口之家的生计：凌晨四点摸黑择菜，早晨蹬三轮车赶集卖菜，傍晚伺候瘫痪的婆婆擦洗身子。最艰难时，她带着10岁的儿子蹲守菜市场，等水果摊贩收摊后，捡拾一些烂苹果吃。

“我觉得活着就像推石头上山。”吕玉霞在当时的日记中写道。即便困顿至此，她仍从牙缝里抠出钱来，到镇上的旧书摊买回《读者》《散文诗》等刊物，在儿子用过的旧作业本背面写诗。丈夫不理解她的诗意，经常数落吕玉霞：“你写那些破玩意儿能换回粮食吃吗？”吕玉霞瞥他一眼，说自己在创造“精神食粮”。

然而，生活的重锤接连朝这个家砸来：2016年吕玉霞的公公患肺癌去世，家里欠下5万元债务；2018年，她家的桃园遭遇冰雹绝收；2020年，丈夫摔断肋骨丧失重体力劳动能力……一个个愁出眼泪的难眠之夜，诗稿又成了吕玉霞的避难所。她在《与命运抗争》中写道：“我向黑夜借火/煅打满身铁锈/直到骨头里/迸出星辰。”

在吕玉霞家中，摆放着许多记录灵感与创作思路的本子。但因条件有限，她始终没有一个像样的书柜，不少本子也已丢失。吕玉霞干农活时一旦有了灵感，会用树枝在地上、土里书写，有时还会画在墙上，通过这种方式加深印象。

但回家整理时，有些白天想好的词，到了晚上会想不起来。吕玉霞甚至因此失眠，因为她“想写得尽可能好一点”。

“田埂才女”走红，

重启人生下半场

被人说成“不务正业”的吕玉霞，只敢把诗偷偷地写在本子上。只有上大学的儿子理解母亲，知道她从小喜欢诗歌。他鼓励母亲在网上分享自己的作品：“没准就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呢。”年近50岁的吕玉霞，就这样注册了“沂蒙二姐”的抖音账号，时不时发点自己的田园生活和诗作。

当她在田地里拍视频时，一旁的丈夫总会反对：“你到底是来干活还是来玩的？”他担心妻子因这件“毫无意义”的事耽误干农活。于是，吕玉霞总是在丈夫离开田地后，偷偷地拍。

一个暴雨之夜，屋顶漏雨浸湿了吕玉霞的被褥，喊丈夫一起挪开床铺后，她就着昏黄的灯光修改诗句，把之前写的“雨是天空的眼泪”改成“乌云押着十万雨滴/要把人间砸出窟窿/可我的桃树早把根扎进岩缝。”写完后她对着手机镜头朗诵一遍，随手发布到短视频平台上。

3小时后雨水渐歇，冷风还在刮，“沂蒙二姐”的抖音号却忽然“火”了：许多陌生网友给她的短视频点赞，在评论区留言赞叹她的“土味诗歌”，“粉丝”一夜间涨了好几万人。吕玉霞没想到，一次偶然的作品分享，能让前半生一直忙于农活的自己，成为网友口中的“田埂诗人”。

2023年3月12日清晨，倒春寒席卷沂蒙山区。吕玉霞帮邻居家采摘香椿时，创作灵感被漫山的新绿击中，裹着褪色红围巾的她对着镜头即兴吟诵：“我落笔写下诗句千行/写我曾经的年少轻狂/写我如今的落寞沧桑……”山风掀起吕玉霞灰白的鬓发，背景里传来布谷鸟的啼鸣。

没想到，吕玉霞将这条58秒的视频发布后，流量竟如野火燎原：24小时播放量破900万！“农妇秒变李清照”这个话题，冲上了抖音热榜。网友惊艳之余留言：“这是被生活打磨过的诗句，每个字都带着体温。”凭借这一首“火出圈”的诗歌，吕玉霞的“粉丝”量突破了20万。

用吕玉霞的话说，此后她就开始“起飞”了。许多网友是通过吕玉霞帮邻居摘香椿的视频认识她的，就在论区留言说：“好想吃香椿炒鸡蛋，你带货吧阿姨！”

刚开始带货时，吕玉霞挺不好意思，面对直播镜头连话都说不利索。后来在家人和乡亲们的鼓励下，她通过一遍遍练习，才找回了自己在生活中落落大方的状态。之后开直播帮邻居家卖香椿，吕玉霞就销售出去几百单。

“我的天，这可比背着菜去集上卖方便多了呀！”见识到流量的惊人力量后，吕玉霞开始“恶补”电商知识。曾经用来写诗的本子上，被她密密麻麻地记下直播带货的常用语，她还经常去几个“助农网红”的直播间观看和学习。渐渐地，吕玉霞成了村镇里的“王牌销售”，周边村民纷纷找她直播卖蒙阴蜜桃、黄小米等当地特产。

央视点“赞”，

直播助农显身手

吕玉霞坚持“在哪干活儿就在哪直播”，烈日下刨土豆8小时，脸晒成了绛紫色，直播到喉咙沙哑，她还是干劲十足。“这多好啊，一边干活儿一边跟网友们聊聊天，介绍介绍咱这边的特产，就能把货卖到全国各地去！既帮助了乡亲们，我也有了可观的收入。”对此，吕玉霞很满足，也很快乐。

桃园里现场采摘的果子，价格比集市上高出20%，却还是在网上热销不衰。邻村老人感激吕玉霞帮忙卖桃，送来馒头、火腿肠。吕玉霞姐姐的十多亩桃园，也因吕玉霞的带货而变得销路畅通。

2024年初春，沂蒙山久旱逢雪，吕玉霞写下喜悦，把雪比作“麦苗打滚撒的欢儿”；秋天结了果儿，瓜在她笔下变成了“土地用300次日升日落酿成的酒坛”。这些活泼、脆生的比喻，还有“沂蒙二姐”的质朴和善良，让她的粉丝量一路破百万。

但人红是非多，流量很快就裹挟着争议汹涌而至。有营销号质疑吕玉霞“背后必有团队包装”，有人嘲讽她“顺口溜也算诗？”最刺痛的是一条获赞10万多的评论：“AI写诗早已不稀奇，农妇装什么文化人？”

面对汹涌的质疑声，吕玉霞自嘲地用《庸常一大娘》视频坦然回应：“家境恓惶半文盲/过往无辉煌/我就是个庸常大娘。”她的诗不拘格律，却饱含着乡土气息和人生态度。

其实，吕玉霞曾多次重申“我写的不是诗，只是记录生活的顺口溜”。但正是这些带有泥土气息的“顺口溜”，记录着一位农妇对生活的赤诚，也给众人展示了农村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当有人怀疑她是用AI写的诗，吕玉霞在直播间展示出20年前的日记本：发黄的纸页上，137首诗作夹杂着拼音与棉絮，记录着车间夜班的孤独与田间劳作的艰辛。面对镜头，她举起被纱线勒出疤痕的手说：“如果AI能懂这双手的疼，能懂看着孩子捡烂苹果的愧，那它写的诗我才服气。”

在吕玉霞的直播间里，经常会出现爱诗的网友，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和她聊生活、聊诗歌，志同道合。这场诗意的“双向奔赴”，也催生了无数温暖瞬间：云南癌症患者“追光者”留言说，化疗时靠吕玉霞的诗止痛。吕红霞看到后给“追光者”寄去杏干并附上手写诗笺：“杏子黄时风也甜，你要活到九十九岁看春天。”00后粉丝“北冥有鱼”用她的诗句当自己的微信签名；考研失利的女孩被她鼓励重整旗鼓，中年女性向她倾诉生活艰辛……

吕玉霞的丈夫曾认为，写诗“不如多卖两筐桃实在”，甚至嘲讽妻子一把年纪还开直播，像是“神经病”。但当他亲眼见到妻子帮乡亲们卖出滞销的5吨蜜桃，还受到网友的喜爱后，态度悄然转变。

2025年妇女节这天，质朴的丈夫在孩子的鼓励下，破天荒地送给吕玉霞一条漂亮的丝巾，当作妇女节礼物。他红着脸说：“以前觉得诗是虚的，现在懂了，这是你给咱家挣的‘精神粮票’。”

2025年3月27日，央视新闻以《沂蒙二姐吕玉霞：手粘泥土也要诗意生活》为题，介绍她的生活和创作‌。如今，已经拥有100多万“粉丝”的吕玉霞，仍旧忙碌于农活、写诗和直播助农。当她被网友询问：“你走红之后是否会出诗集，加入当地诗歌协会？”吕玉霞弯腰从地里拔起一株苦苣菜，对着手机镜头笑道：“我的诗就像这野菜，长在土里才有活气。”

编辑|龙轲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