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佬异国铁窗记:活在铁架床和金钱规则里
作者 姜博文
发表于 2025年6月

2024年9月5日,11名来自中国与马来西亚的“不速之客”落地菲律宾的阿基诺国际机场不久,就被戴上手铐,塞进了一辆中巴车。

他们被送入一处简陋建筑群。按照一位被拘者的描述,那里弥漫着一股腐败的垃圾味,昏暗的遮雨棚下,数百名被囚者躺在破败的铁架床上,与老鼠、臭虫做伴。

中巴车的终点,是菲律宾移民局拘留中心,那里拘留了数百名等待遣返的外国人,他们大多有违法犯罪、签证过期等问题。不过,这批中马来客其中6人向记者解释,他们都只是“钓鱼佬”。

4天前的9月1日,在马来西亚东海岸的仙本那镇,他们海钓时误入菲律宾海域,被菲方截获、拘留。直至10月初,在多方斡旋下,他们才陆续得到释放。

这是一段堪称魔幻的经历:几分钟前,他们还是试图在礁盘躲浪的钓鱼佬;几分钟后,他们就被手持步枪的菲律宾士兵登船带走。被“软禁”时,他们一度看到了希望——菲律宾人答应他们很快就能走,然而最终他们还是被投入到了拘留中心。

在那里,他们坠入了靠金钱、权力、人情维系的丛林法则。有人安之若素,在肮脏的铁架床上过活;也有人豪掷数万元,试图换取稍微体面一些的生活。住得久了,它甚至开始吞噬被拘者的内心。一位钓客不由得提醒自己,不能过于适应里面的生活,也不能失去逃出生天的意志。

同 行

出海后,手机就没了信号,一切导航工作都交给船长。

39岁的高霆算得上是资深钓鱼佬,运营着一个记录钓鱼见闻的自媒体账号。2024年的一场直播中,他提了一嘴想去马来西亚钓东星斑。此前,他从未钓过这种鱼,有朋友告诉他,马来西亚这样的鱼多。

很快,24岁的文昊通过社媒账号联系上他,向他发出了去仙本那海钓的邀请。文昊自称2024年2月左右来到仙本那后,就常在当地海钓。

2024年8月,高霆打算去“玩一下”。他称支付了八千多元费用,当时他还跟对方说,可以多约些人分摊船费。不过,他们没有签订任何形式的合同。

如果没有其他因素的干扰,仙本那会是一个不错的旅行去处。在2011年版的《孤独星球》旅游指南合集中,这个旅游胜地被称为“能够让游客为之发狂的地方”,如同“一片片瓷罐的碎片随意地散落在蔚蓝色的大海上”。

这个海洋天堂也上了杨禄、邓斯贤夫妻的旅行地备选清单。这对新人分别在广州、深圳工作,2024年1月,他们刚刚领证结婚,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个蜜月假期。为此,两人计划安排一次长途自由行。

两人选定了仙本那作为目的地。8月中旬,杨禄在小红书上发现了一位陈姓的旅行博主。博主写过多国的旅行分享帖,其中包括仙本那的海钓经历,这也是她大力推荐的旅游项目之一。

两人的聊天记录显示,杨禄向博主咨询了当地海钓服务的收费后,博主提供了一张不同种类海钓项目价目表。杨禄选定了其中一项海钓服务,支付了500元定金,并定于9月1日出海。

与高霆类似,杨禄夫妻也没有与博主签订合同。最终,这两班人马成了同一批出海的钓友。

9月1日之行,还有更多同行者。按照多位钓客的回忆,一行共有15人,除去4名巴瑶族(东南亚的海洋游牧民族,世代生活在海上,无国籍)船工、3名马来西亚人外,其余8人均为中国人,其中包括:高霆、杨禄夫妻、从事教育行业的福建钓客夏源与他的一位朋友,以及一位大学生,大学生是杨禄夫妻潜水时结识的,两人邀他一同来海钓,文昊与陈姓博主亦在其中。

在这个拼凑出来的出海团里,15人分乘两艘船。船只由45岁的李姓马来西亚人提供,他搭乘着其中一艘船,另一艘跳岛船跟随他所在的船出海。当时,李尚未办起一家经由马来西亚旅游部门确认资质的旅行公司。按照他的解释,他的海钓旅游公司直到2025年初才办好,当天是朋友相约出海。“博主跟我钓鱼很久了,文昊也跟我钓了一段时间,他们带他们的朋友,我觉得大家就平摊一下(出海的成本费用)。”

而在9月1日那次危险之旅之前,8月底,高霆已出海海钓两天,他并不知道去的是哪一片海。出海后,手机就没了信号,一切导航工作都交给船长。

遇 险

“他们拿着枪要上来的那一刻,我是最恐惧的。”

天公不作美,海上风大浪急,海钓也收获寥寥。多位钓客回忆,变数发生在下午两三点。当时,李正试图在一处礁盘躲浪,他也不知道身处何处。在他的印象里,船上有带GPS的鱼探,但没有马来西亚的海图,他主要凭借各个岛屿来分辨方向。

突然,一艘木制小艇开始驶向海钓船。抵近后,小艇上的人员登上了海钓船。高霆随身携带的运动相机拍到了这批人的装束:有人戴头盔,蒙面罩,身穿军绿色的迷彩服,端黑色步枪,足蹬靴子;也有人戴棒球帽,在迷彩服上套一层臃肿的蓝色背心。

高霆认出了臂章是菲律宾国旗。此外,他还注意到一位登船者蓝色背心上的标志,图案像是一个即将沉入水底的锚,顶部写着Marina(菲律宾海事工业管理局)。

李记得,艇上人员出示了证件,“开始检查我们的护照,问我们是哪里人”。海钓船上只有高霆带了护照。

来者随后登上了跳岛船。见到枪,邓斯贤心里一沉:“他们拿着枪要上来的那一刻,我是最恐惧的。”他甚至联想到,对方或许是海盗。

夏源提醒全船人,在搞清状况前,不要乱说话。颇具默契地,大家都听从了。他们也无法提供护照,当时船上没有人随身携带。

从后来菲官方通报来看,他们被认定进入了菲律宾水域。以当地的地理环境而言,这并非不可能。“仙本那就是在菲律宾海域的隔壁,每一个岛都靠近菲律宾。”李说。

交涉完毕后,这队人并没有要放钓客走的意思。李说,他们当时要求两船前往菲律宾西唐凯的一座小镇接受检查,理由是“确认不到我们的身份”。

这位自诩跑过仙本那周边众多水域的船主称,他此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众人只能从命。夏源记得,跳岛船上,最初没有人愿意挨着几个士兵打扮的人坐。眼见船要失衡了,他们才匀了几个人去士兵那一侧。

圈 子

一种区分“他们”与“我们”的微妙氛围逐渐形成了。

下午,到了小镇,事没平,他们再次被要求转场接受调查。晚8点左右,众人终于在菲塔威塔威省邦奥的一处码头登岸,此处距仙本那的直线距离已达150千米。

码头上,高霆做了最坏的打算:“非法入境的话,肯定要关押你去做调查。

本文刊登于《知音海外版(下半月)》2025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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