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一只猫
作者 李倩
发表于 2025年7月
标题

| 不忍告别 |

这是个喜闻乐见的故事:2003年,我的一位儿时好友在第82空降师服役,驻扎于北卡罗来纳州的布拉格堡。那天,她做完跳伞训练,正准备离开基地,忽听仓库传来阵阵猫叫。她走进去发现了一只流浪猫,浑身脏兮兮的却精力充沛,她决定把它带回家。结果这只猫怀有身孕。后来,我这位好友给我发来一张照片,几只小猫在她腿上趴成一排,其中一只还爬上了她的膝盖。她写道:“看到这些小家伙,难道不会想起你小时候养的猫吗?”她一下子就戳中了我的心窝。

几周后,这些小猫坐上吉普车后座,一路北上。其中两只送到了我父母家,他们住在怀特普莱恩斯,另一只则跟着我回了纽约上西区的单身公寓。家里人开玩笑说,这些猫可都是“军猫”。大家的税金都没白花。它们虽不会用眼睛发射激光,但一叫就来,还会帮人拿东西,就算吐也会吐在便于收拾的地方。22年过去了,只有我的猫还活着。

但我的猫已病入膏肓,一位我从未见过的兽医要来给它做安乐死。兽医上午10点就来了,我觉得很硌硬。谋杀和分手,无论如何不该挑一天中最好的时辰。前一天下午,她在电话里跟我说她自幼在新西兰的牧场上长大。她母亲曾经给一只猫喂安定,送走了它。

“是你们本地的流浪猫吗?”

“‘本地’倒是非常‘本地’,不过是我们自家的猫。”

我是在客厅里打的电话,因为我觉得当着猫的面说这事很不合适。它当时正在卧室里,躺在枕头附近休息,那是它的专属位置。挂断电话后,我走到门边,倚着门框。猫抬起头来看我。它是只灰色的虎斑猫,肚皮却白得惊人。我每天早上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基本都是它的白肚皮。等它走了,我会在床头柜上放些大摆件,遮挡视线,不至于一睁眼就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它那双镶着黑边的翡翠眼眸眯成一条缝,眼周黏糊糊的。它无疑什么也没想,只觉得浑身难受。它伸了伸爪子,那双爪子有“踏雪”之名,但我常把它的爪子夹在我的指缝间,笑称:“这是冰淇淋三明治。”

“负责送你最后一程的兽医打电话来了。”我告诉它,虽然它听不懂。记得有一次,它优哉游哉地在我键盘上乱踩,竟标标准准地打出了一个词:“便便。”

兽医抵达时,家里已布置得井井有条。我的公寓准备好迎客了,甚至可以说装点得像是要求婚。花瓶里插着玫瑰,揉成一团的包装纸还扔在垃圾桶里。屋里点着蜡烛,还有一捆鼠尾草——万一它真能净化亡灵呢?我男友紧紧地贴着墙,他已经提前开始害怕了。他和这只猫相识三年,也不算短了。地板上放着一个盒子,是伦敦一家帽子店的礼盒。原本装的是顶昂贵的羊毛帽,我已经将帽子拿出来了。这个盒子就是我家猫最后的归宿。里面放着一封手写信,下面铺着它的毯子,那是它最亲密的伙伴,承载着它在这个家的所有记忆。

凡是给动物做过安乐死的人,对我的经历应该不会陌生:自我最初和它平时的兽医联系以来,已经过去六天了,其间我焦虑得不行。它少吃了一顿饭——兴许没什么大不了!但我还是带它去抽了血,结果还没出来。现在,我已经给它做了72个小时的私人厨师了:加热、搅拌、摇匀、稀释、捏碎、浇汁、撒料。我把杂货店当农贸市场,频频跑去买罐装加工食品。这只猫以前也出现过两次不吃东西的情况,一次是18岁患癌的时候,一次是13岁好端端地突然不吃干粮了。所以这种担忧,这份抓心挠肝的爱,我已相当熟悉。它听不懂我的任何解释,我也无法问它任何问题。

| 同舟共济 |

众所周知,猫不舒服总喜欢藏着掖着。到底哪儿不舒服,往往成谜。狗就直截了当得多:或心衰,或脑瘤。狗嘴上没个把门的,猫心知何处藏着尸首。狗是脱口秀演员,猫则是散文家。

本文刊登于《海外文摘》2025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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