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木,欢喜面具下的重启人生
作者 苏茜
发表于 2025年7月

佐々木庸介

佐佐木在上海GOAT攀岩馆

欢喜神的AB面

第一次见佐佐木,是在2024年福冈炎热的夏天,一次机缘巧合。

某日和日本知名攀岩选手绪方良行随口提到,后面几周自己会待在福冈的ZIPROCK攀岩馆。他突然兴致勃勃地对我说:“那边有一位攀岩人,我想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在他的描述中,我以为会是一位年长且德高望重的岩圈OG(指一个圈子里的元老级人物),于是到了ZIPROCK以后,便拜托主理人数马老师把佐佐木老师介绍给我。没想到当晚就收到了数马老师的消息:“你前脚走,佐佐木老师后脚就来馆里了。”然后配上了一张惊掉我下巴的照片。

剪刀手、咧嘴傻笑、在镜头前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外国人用这种方式打招呼……说好的德高望重岩圈OG呢?这张照片就成了我对他的第一面印象。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日常人设是“ZIPROCK攀岩馆最知名搞笑艺人”。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贫嘴、搞笑、热衷于自我贬损、擅长炒热气氛,大家都很喜欢他。因为个子矮,经常自嘲腿短:“坐下来的时候我不会输给一米八的人,毕竟都短在腿上了。”在严肃压抑的日本文化里,这样明快的性格格外显眼,也容易亲近。身边的人都说,佐佐木哪有正经的时候。

可大家都是奔四的人,从一开始我就有种预感,在这层欢喜的面具之下,也许还有另一个“他”存在。

对佐佐木印象的转变,发生在我们第一次去吃饭的那天。那天福冈的夜晚闷热又黏腻,在博多车站附近的居酒屋里酒过三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每天去攀岩馆的路径。

佐佐木说:“你知道日本也有共享单车吗?你可以从车站骑车去岩馆,就不必在36℃的太阳底下走二十几分钟了。”

我纠结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在日本我不敢骑车,因为我发小当年就是在日本骑车的时候被夜行巴士撞到,还不到24岁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哪怕知道只要守规矩就不会有事,但心里始终过不去那一关。”

听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餐桌前的气氛突然凝固了几秒,然后我第一次看见了面具下那个严肃的佐佐木。他说:“人如果自己不肯迈出那一步,过去的噩梦便永远都不会结束。”

说罢,他把右脚抬了起来,卷起裤腿。他的小腿上,上上下下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

“我高中时骑车上学路上被车撞了,右脚差点截肢来着。”严肃的眼神转瞬即逝,他又咧开嘴傻笑,回到了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欢喜面具之下,“但是你看,一会儿吃完饭,我还不是要骑车回家?”

他叫佐佐木庸介,这一年38岁,因为车祸断腿并在之后几十年时光里饱受后遗症困扰。但是他攀岩能爬V8~V9,还教出了日本小学生攀岩冠军。

跨越无尽寒冬

出车祸那年,佐佐木上高一,16岁。在一条限速30公里的道路上,他被一辆实际速度超过80公里的汽车撞飞。事故报告书上说,现场刹车痕迹超过了20米,自行车折弯成了90°直角,他很幸运地被卡在了汽车上,所以侥幸生还。

车祸之前,佐佐木是学校的网球队长。作为青少年选手,当时在故乡长崎县,也算排得上名号。车祸之后,他再也没有摸过网球拍。

本来应该闪闪发光的明天,在那辆汽车急刹车的声音中变了样子:右脚踝开放性骨折,身上重伤无数,被送去急救,腿接上了,但因为清创不彻底生了坏疽,医生建议截肢。年少的他不愿意放弃,选择了风险更大更痛苦的二次截断,削掉一段骨头再重新接回去。这次伤口终于长上了,右腿却比左腿短了整整5厘米。

为了调整两腿长短差异,他接受医生建议,在右膝盖下面进行了断骨增高手术。把完整的骨头截断,并在体外安装一种具有牵伸作用的肢体延长器,把快要长好的伤口一次次扯开,等待骨生长线重新闭合。这样前前后后做了几次大手术,之后的两年时间里每天都要复健,直到高三后半年,他才再次让自己站了起来。

“重新站起来”,在生理上已经如此艰辛,对精神的考验更是漫长。车祸前,他已经开始接受网球职业训练,比起医生说的“以后走路会有困难”“此生再也不能打球”这一打击来得更直接干脆。一切都发生在一个男孩子最骄傲、最敏感的青春期,于是没什么悬念的,抑郁症找上了他。车祸之后的大半年,是他人生中最消沉的时刻。

佐佐木第一次敞开心结,是因为在住院时遇见了几乎同龄的病友,一位长崎县数一数二的橄榄球少年选手。和佐佐木一样,这个男孩也受了可能会断送他职业生涯的重伤。两个少年成了彼此心灵上的慰藉,一起偷偷推着轮椅跑出去上街闲逛,一起去海边,一起玩轮椅赛跑,然后回来被护士抓个正着一起被骂。少年内心无处安放的无名火,在这场同病相怜的相遇中,得到了少许消解。

这个橄榄球少年很幸运,他顺利地康复了,又回到了属于他的赛场。佐佐木却依然在轮椅上挣扎。

本文刊登于《户外探险》2025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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