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山野:“解药”失灵之后
作者 Alaska
发表于 2025年7月

 涌向山野

在北京徒步者俱乐部老徐的观察里,尽管徒步热潮较疫情后高峰有所回落,但市场仍处在稳中上升阶段,年轻人转向山野的深层动因,首要便是“解压”:“在内卷加剧、不确定性弥漫、生活压力巨大的当下,徒步提供了一个将身心从困境中暂时抽离的机会——隔绝信号的数小时内,得以真正沉浸、不受干扰。”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许多年轻人抱着不同的期待,第一次踏上了山径。小鼎便是其中的一员。作为互联网大厂人,工作压力让小鼎亟须出口。她最初被“星空露营”的浪漫想象吸引,开启了五天四晚的七藏沟穿越。这对一个几乎不锻炼的新手近乎残酷——翻垭口的挣扎、雨夜帐篷进水的无助,都曾让她后悔:“我整个人都崩溃大哭,在想是抽了什么风要来这受罪,有这个时间和钱去海边躺着不好吗?”

然而,那次徒步结束之后,小鼎居然很想念那种“苦难”。她怀念翻垭口时心率飙到160 上不来气的感觉,怀念高反带来的隐隐头疼,甚至怀念每天走过半程后身体变成机器的那种“麻木”。她后来明白,这是一种日常生活中无法体验的“心流”,这种“心流”让她着迷,只要到了山里,她就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从此,每周进山成了她的刚需。

对于陈溪而言,徒步最初也是一剂疗愈内心的“解药”。她曾是职场中典型的“工作狂”,生活被工作彻底捆绑,“24/7 待命”是常态。只要手机屏幕一亮,无论身在何处,都能瞬间切换到工作模式,即使周末出去玩,心里也总是惦记着未完成的工作。“明明人已经坐在咖啡馆里了,但脑子里转的还是明天的会、客户的催问……”她形容那种状态,就像身体被放了假,精神却依然在工位上绑着。

一次偶然的机会,陈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和朋友参加了一个短途郊野徒步活动。当她真正走入山林,爬升到一定高度后,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想看看是否有漏掉的工作信息时,却发现信号格变成了空白。

起初,这让她产生了一丝慌乱和不安,仿佛突然与外界失联。可随着脚步的深入,身体的轻微疲惫感以及克服上坡时的专注,将她的思绪牢牢地拉回当下。手机的“失灵”恰恰提供了一个与职场切割的机会。

图源:小鼎

“在没有信号的山里,我不必扮演那个时刻在线、应对一切的工作机器。”

不少年轻人因社交平台上的徒步内容而“入坑”,他们并非仅仅被运动本身吸引并更被那些精美照片和文字所展现出的自由、探索的生活方式所打动,安然便是受此吸引、开始尝试徒步的年轻人之一。

26 岁那年,工作与感情的双重打击,让安然深陷封闭和迷茫。那段时间,她的生活像一潭死水,做什么都感觉“没啥意思”。或许正是这种对停滞状态的抗拒以及心底对“在路上”的隐约向往,让她在刷社交媒体时,格外注意到了户外博主分享的徒步故事以及其中展现出的自由……于是,她抱着“也许能试试”的心态,走进山林。

安然的第一次正式徒步选择了高黎贡山,一天就走了15 公里。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然而更深切的感受,是当她行走在古老茂密的林木之间,城市中那种被困住、被无意义感笼罩的状态,似乎被周遭的绿意和耳畔的鸟语消解了。在那之后,安然便喜欢上了徒步,专门寻找最原始、最野的路线——“在自然的巨大尺度下,觉得自己太渺小和有限,像是一种解脱吧,有一种从过度的自我中心主义中逃离出来的轻松感。”山野提供了一种看似有效的“解药”,然而,这份“解药”能否持续生效,就成为了新的疑问。

“五一的碧罗雪山,早起的傈僳族牧羊人正把山羊赶上山,高黎贡山在远处排成一线,虽然山顶还布满积雪,但下方的怒江河谷温度已经超过了20℃”

“解药”失灵

2023 年,小鼎辞职了,徒步从稀缺的假期体验变成了触手可及的日常。

频繁进山的结果并非预想中的美好,而是迅速到来的倦怠期。看过了无数雪山、海子、草原、垭口,曾经震撼人心的美景让她的审美阈值越来越高,对景色的期待逐渐疲软。“到后来就觉得,沿路都是司空见惯的风景,我也变成了麻木的行走机器,闷头赶路”,曾经那种让小鼎沉迷的“心流”状态,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伴随倦怠的,还有社交媒体带来的压力。小鼎开始用小红书记录徒步,渐渐成为一个拥有一些粉丝的“小博主”。这个身份悄然改变了她与徒步的关系——进入山中,行走不再纯粹,她需要时刻想着如何记录,“边走我就要边想这个镜头要拍些什么,一会到那里我又要说些什么”,这种内容创作的压力,无形中剥夺了她沉浸式体验徒步的机会,成为了她陷入徒步倦怠期的重要原因。

对小鼎来说,现实的代价也难以忽视。高原的紫外线让皮肤加速老化;重装和长线造成膝盖损伤、脚部的滑膜炎会疼到无法走路,骨科随诊成了家常便饭。此外,每一次徒步的费用累积起来,并不比一次普通旅行少。当最初的精神满足感消退,代价和损耗愈发凸显,心头的疑问也显得尖锐:“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徒步到底是为什么?”

安然也经历着相似的“解药”失灵。

大约一年后,她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徒步带来的最初的新鲜感和“精神代偿”作用,开始逐渐消退。山野依然在那里,但那些让她感到窒息的问题,却并未真正消失,它们只是在山里时被暂时搁置,总会在她回到城市后原封不动地暴露出来:“就像创可贴,揭掉后伤口还在。

本文刊登于《户外探险》2025年4期
龙源期刊网正版版权
更多文章来自
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