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是中国自由攀登的厚积薄发之年。5月,川西春雪尚厚的时候,遥远的喜马拉雅山脉早早拉开了攀登的序幕。整个夏秋季,从传统的川西到重新热闹起来的西藏,再到万里之外的欧洲和巴基斯坦,都活跃着中国攀登者的身影。
在川西秋冬攀登季的末尾,社交媒体上突然流传出大量日乌且西壁上神秘光芒的照片,有人说是冰雪的反光,有人说是无人机,还有人说只是星星,大家不敢直说出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想:自2018 年刘兴登顶日乌且,但在下撤途中不幸遇难后,终于有人再去尝试这座山峰、这条线路?
好几天过去,依旧没有消息。大家互相询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远在北京的攀登者也发来消息——明天如果还没人出来,就要准备救援了。
5 天4 夜的攀登之后,当可爱多(王帅)和Ken(何锐强)重返大本营,手机的电量已经耗尽,充电宝还没用就坏掉了,还好剩了些燃料和食物,所有的羽绒装备从头到尾也都保持着干燥——这次攀登,还是相对有冗余的。
在刘兴的衣冠冢前,可爱多和Ken 放下一颗新鲜的橙子说:“兄弟,来看你喽!到目前为止我们三个人应该是登顶日乌且的三个中国人了!”可爱多以前上过刘兴的课,而Ken 是曾经住在他上铺的兄弟,多年过去,山峰依然是纽带,跨越时间、穿越生死,让热爱攀登的人们重新紧密连接在一起。
至此,登顶日乌且成为了可爱多和Ken 的“代表作”——以前,他们的身份大约是高山向导、攀冰教练员、高山摄影师。下山后,可爱多在自己的网名前郑重地加上了“Al pi ni st ”,意思是采用阿尔卑斯式风格的攀登者,他希望日乌且的攀登,是自己成为一名真正攀登者的起点;而Ken 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登顶日乌且而产生太多涟漪,他很快便重新回到原有的生活节奏中,甚至没有发一条朋友圈,因为考虑到微信好友里有刘兴的父母,他不想勾起老人家的悲伤。
这是可爱多和Ken 攀登的第十年。他们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作为爱好者和从业者,他们已经有了不错的攀登能力,心态和经验也相对成熟。在更进一步之前,他们曾经犹豫、思考,最终选择安顿好那份平常生活里的责任,在极限的攀登中实践过往的积累。在中国阿式攀登爆发之年,两人的攀登故事不失为一种新的成长画像。

看看!这难道不美吗?
2024 年10 月29 日下午5 点,终于收到信号的可爱多打开微信才知道,约好一起爬日乌且的搭档Ken 带着物资进山了。在这之前,他已经度过7 天没有网络的生活——参加了川登协的高山向导培训,在海拔5000 米出头的乌库楚C1 营地待了一周,也顺便为之后的攀登进行海拔适应。
培训结束后,可爱多联系不上Ken,跟当地朋友打听了才知道原来Ken 带的卫星电话坏了。有了确切消息,可爱多直接“杀”到当地商店买了一部能卫星通话的手机。接近7000 的价格并不便宜,他之前其实犹豫了挺久,老卫星电话还能凑合用,但这次他下定决心了。
这样的决心在可爱多攀登第六年就早有迹象。2020 年,他辞掉家乡舒适又高薪的工作,陆续卖掉三辆车和一套房,开始“流浪”,他春天在黎明练习传统攀岩,夏天在西部山区考察山峰,秋天在阳朔攀岩,冬天在四川双桥沟攀冰,在车顶的帐篷一住就是三年。可爱多训练起来挺狠,有年冰季他几乎天天挂在冰壁上,不想休息,罗彪看不下去,劝他说:“你必须强制自己休息,爬两三天休一天。这和身体累不累没关系,你要维持你的攀爬欲望”,他才罢休。
好几天过去,依旧没有消息。大家互相询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远在北京的攀登者也发来消息,明天如果还没人出来,就要准备救援了。
在这之前,可爱多是需要周末来回开车500 公里到宁夏、靠讨好当地攀冰圈大哥带他玩的爱好者“小王”,后来,他在领攀登山学校认识了一批国内的顶级攀登者,古古、阿左、刘峻甫……冰雪技术不断成长,心理上却没有坚定的目标:“一是不想承担风险,二是没考虑好是不是要在这个行业往下走。”
转折发生在2024 年7 月,在与一度差点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友分手后,可爱多卸下了那份责任感,他把严冬冬当年写的《免责宣言》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在手机备忘录里,签上自己的名字,并在朋友圈长期置顶,配文“长期有效”。可爱多想好了,他要给自己三年时间,“水泥封心,一心只‘搂’山”——意思是,他要去尝试那些几乎逼近极限的攀登了。
两个月后,可爱多和刘峻甫搭档在西藏的木纳却我峰开辟了新线路。


寻找下一个目标时,可爱多无意中翻看到一本《户外探险》杂志,那是2022 年9 月刊,其中有一篇讲贡嘎山域登山史。在看到日乌且峰西壁的巨幅图片后,他愣住了,仿佛一下入了迷,“这张照片拍得非常好,中间这条线特别明显,白色线条就和一条‘高速公路’一样”。直到采访时,翻到这一页时他依然很激动,“看看!这难道不美吗?”
之前在小贡嘎带队,可爱多就注意到了日乌且,站在小贡嘎顶峰,日乌且峰北壁就像一堵墙般地静静伫立在旁边。下山后,可爱多跟其他攀登者聊起,他们都觉得北壁的悬冰川和冰崩太过危险,攀登无疑是自杀。与西壁这条洁白中央沟槽的邂逅无疑重新点燃了他攀登日乌且的心,可爱多无数次在“沟槽”上反复摩挲,思考可能的bi vy 点和难点,不知不觉间,纸页上都留下了指甲划过的清晰痕迹。
可爱多决定了,他要去攀登日乌且。只是还需要一个搭档。
你来吃川菜的吗?
很快,可爱多打起同是自由攀登者Ken的主意。上一个冰季,他们一起在四川和内蒙古旅攀,平时也经常一起训练,对彼此的水平有了解,原本8月就想约着在西藏登山,只是因为Ken的拍摄工作没能成行。
熟悉中国登山圈的人对Ken的名字一定不陌生,他是梦幻高山的向导和摄影师,是已故攀登者李昊昕、Stanley(吴茄榤)在巴基斯坦攀登时的搭档,是睡在刘兴上铺的室友和好兄弟。大多数时间里,这名40岁、性格内敛的香港攀登者一直是精彩的攀登故事中的配角,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乎都是有品牌签约的国内顶级攀登者,在一群耀眼的星星身旁,他似乎有些暗淡。
10月,可爱多向Ken发出一起攀登日乌且的邀请。面对他的主动,Ken有些意外:“比我爬得好的人多得是”。
见面当天,可爱多向Ken展示了那张让自己着迷的西壁中央沟槽的照片,Ken看了一眼,嘴上说了句:“理论上可行”,但他还是保持着一贯谨慎的风格,既没当场答应,也没拒绝。两三年没正经登过山了,虽然中间想过要去爬诸如婆缪等山峰,但总会遇到没有合适搭档、琐事和工作缠身的“现实理由”,他自己也觉得“没有这么大的决心、动力。”对于这份信任,Ken很惊喜,但也担心“万一他也只是说说呢?”
如果不算带商业队和摄影项目,Ken上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攀登得追溯到2020年11月。他和阿左、杨小华完成了达多曼因卫峰新线路“再见快乐”。如同这条线路名,对Ken来说,那次的目标与其说是攀登本身,不如说是为了“放下”。这之前,Ken接连遭遇身边好友离开的变故,攀登的信念一再遭受冲击。
2019年6月,Ken和李昊昕、Stanley远征巴基斯坦喀喇昆仑山6410峰,这大概是中国阿式攀登者第一次海外远征。遗憾的是,李昊昕、Stanley不幸遇难。而半年前,曾经睡在Ken上铺的兄弟刘兴也永远留在了山里,他那次攀登的正是日乌且西壁的中央沟槽。





面对Ken的犹豫,可爱多不意外,但也不担心,甚至可以说他觉得说服Ken简直“信手拈来”。平日里,Ken戴副黑框眼镜,性格腼腆,说话慢慢的。而可爱多的语速极快,一段话里充斥着笑点和网络热梗,情绪上来了还会时不时拍桌子。两人每次见面,总是可爱多一顿猛烈输出,“鸡毛……给我搂哦!”“走,兄弟,开搂!”Ken连插话都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