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那张简易型罗马椅上，李春音的上半身左右转动，两条笔直的腿稳稳固定着，一截裸露的细腰非常有力量，挤不出一丝赘肉。腰上边的胸部圆鼓鼓的，把运动内衣撑得很饱满。细长的颈项顶着一个发量丰盈的脑袋，如果是从下往上看，到此终于有了遗憾，稍方的脸形，薄薄的嘴唇，一只明显做过手术隆高的鼻子，但那双光亮灵动的眼睛往往能让人忽略这些遗憾。运动不影响她清晰地喊口令和讲解，汗水从额头流到颈部再流到胸部，在灯光的映射下皮肤流动着金光。一组动作做完，她从椅子上下来，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毛巾带过胸前和后背，看似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已经满足了一些人的眼球，李春音当然知道进入她直播间的，除了跟随一块儿锻炼的，还有一部分人是看肉身来的。

李春音身高171厘米，体重53公斤，腿长肤白，每天穿着紧身运动衣在一个不大的空间里跟网友们示范一些家用运动器材的使用方法，教如何瘦肚子瘦腰提高核心力，再教如何预防和缓解腰突颈椎增生。与她竞争的同行很多，她的优势是绝好的身材，每次直播她的身体就像一本教材敞开在观众面前，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胸都是道具。

她对着镜头说：“家人们，你们学会罗马椅的第二种使用方法了吗？”

公屏零星地弹出“会了”。

“我们来补充一点儿水分吧。”

她拿起一只粉红色的米奇水杯，水杯里有一片柠檬。她喝水不是仰头喝的，是用吸管，小口小口地嘬着。她的一举一动，就是舔嘴唇的动作都能让镜头前的观众看得一清二楚。

公屏上有个叫无敌将军的弹出一句：“妹妹，你好白哦！”

“谢谢这位无敌将军的夸奖，我的皮肤确实很白，是那种冷白皮。家人们，你们可能以为这是天生的，或是捂出来的吧，我可是后天养出来的哦。每天锻炼过后，我都要补充大量的维C，像喝黄瓜汁、橙汁，吃西红柿、苹果，喝水放上一片柠檬。还有一点很重要，洗完澡等皮肤上的水都擦干后，我会用润肤露给自己按摩一下。有姐妹问我用的是什么润肤露，春音用的就是百把块钱的补水啫喱，高档的买不起；还有，用自己种的芦荟。”

进直播间说下流话的几乎每天都有，她忽略，像这种隐晦的她会光明正大应对，能涨粉呢。

她走到阳台上，用水果刀割下来一片芦荟，她重新回到镜头前，把芦荟皮撕开，露出里边肥嫩流汁的肉，她把黏稠的汁水抹到自己脖子、手臂和大腿上。

“大家看，这汁黏黏的，抹皮肤上等上七八分钟就可以洗掉了。芦荟很容易种，建议家里都养几盆，像有烧伤什么的，拿来敷一敷，特别好用。”

随后她开始带大家练哑铃操，十分钟后停下来休息，她瞟一眼公屏。

“姐姐胸这么大是不是假的？好想摸。”一个叫笑笑生的发了这么一条信息。

她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说：“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我们想有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可以通过锻炼的方法，把自己变美变强大。隆胸抽脂这些科技手段我是反对的，也希望姐妹们爱惜自己的身体。”

笑笑生又发了一句：“妹妹，约一个吧。”

她停下来操作了一下，把这个号给举报了。她拍拍手给自己鼓劲，也是给学员们鼓劲，她重新举起哑铃，双手有力地打开。她能感觉自己的胸部在抖动，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再来多几个笑笑生她也不怕。

两个小时的直播结束，她斜躺到沙发上，每一场下来都挺累人的。她查看数据，粉丝3589人，比昨天涨了46人。她心里越发着急起来，粉丝涨得太慢，直播三个多月了，每天把精力全花在这上头，在健身中心只能兼很少的课，勉强保证不会饿死。现在租的屋子，房租三千一个月，靠粉丝当交学费一样的打赏维持着。她没有什么榜一大哥，意外的大额打赏偶尔会有一单，就跟她偶尔舍得花钱吃一顿牛排那样，吃了这一顿就不会想着下一顿。客厅里摆放着各种家用的简易健身器材，都是买二手的，这不占她投资的多大份额。她真正下血本的是给自己“改装”，鼻子垫高了，胸隆大了，眼角开了，搞清楚这些她才有信心开直播的。

时间不早了，顾不上吃饭，她泡了一碗麦片，喝完换上衣服就往健身中心赶。今晚上她有两节课，7点40分一节，8点40分一节，每节45分钟，都是瑜伽课。刚进换衣间，碰到往外走的佳佳，佳佳一把将她拉住，她立即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佳佳嘴凑到她耳边说：“你借的钱能不能这几天还我，我有急用。”“不是说我什么时候还都行吗，怎么说话不算话啊？”“真是有急事，求求你了。”佳佳双手合十，做可怜状。李春音很是羞恼，说：“行，卖血还你！”

她进更衣间把衣服脱下，换上瑜伽服，胸口的气好像要把瑜伽服撑爆了。佳佳去年想做隆胸，心里害怕，非把她一块儿拉上，她当时钱不够，佳佳把钱借她，让她什么时候有钱再还，现在却巴巴地来催债了。上课时间到了，她打起精神上了半堂课，外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传来好大的嘈杂声。早有八卦学员先她一步跑出去看热闹，回来报说，隔壁班有学员的腿被教练压断了。她吃了一惊，让学员休息，她跑出去正好碰到中心的工作人员扛着担架，上面躺着一个穿瑜伽服的女人。女人痛苦地叫唤，佳佳拉着女人的手，一脸惊慌地安抚着。听议论是佳佳帮助这学员开胯，用力过猛把学员的腿给压折了。这是多么大的一个事故呀，李春音幸灾乐祸不过三秒，想到这样一来她借佳佳的钱更要早点儿还了，她脸上的表情也跟佳佳差不多了。

课间李春音给母亲电话，说她欠了别人三万要急着还，母亲说去年给她那两万有一部分还是借的，那时就跟她说过工作以后要靠自己。母亲不紧不慢的腔调让李春音很是窝火。“老王的诊所一年没有二三十万的收入？成天跟我叫穷。我知道你偏心，心里就只有你儿子。”她挂断电话去上下一节课，她一边想事一边做动作。有学员嚷起来：“老师，你动作太快了，我们跟不上。”她赶紧停下来道歉，这些人都是她的衣食父母呢。

熬到下课，天下起小雨。李春音没穿雨衣，她骑上她的小电驴快速地在雨中穿行。她抄了一条近路，拐进巷子时前边有一个修管道挖出来的深坑，周围用砖头围起来做警示，等她看到为时已晚，车子冲过去人栽到坑里。她发出呼救声，挣扎着坐起来，天黑看不清楚身上的伤口，但手臂、大腿好几处都热辣辣地痛。终于，有一个穿着雨衣的人走到坑旁说：“摔到哪儿了？还能动吗？”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她说：“您拉我一把，我看能不能站起来。”那人跳下坑来，双手架在她的腋下，用力往上一托，她站起来了。她判断自己的手没断腿也没折，就是皮肉受苦了。她站起来后，男人的双手还留在她的腋下，有一部分手掌按到她胸部的外围，她顾不了这么多，双手趴在坑边，不到一米高的坑，膝盖刚受过撞击，腿迈上去有点儿困难。男人的手迅速地滑到她屁股上，双手托着她的屁股，把她送上去。她不想让男人的手在自己屁股上停留的时间过长，一出坑马上站起来，站得太猛一个踉跄，男人跳出坑外，手扶着她的腰。电单车摔在几米之外，她移步过去，男人还扶着她。她说：“大叔，您可以帮我把车子扶起来吗？”男人的手终于从她腰上松开，把电单车扶起来。她试了试，车子无碍，她有把握能骑着回到家。男人突然跨上电驴，说：“我带你。”无论如何热情有点儿过了，刚才那只大手的温度还留在她的身体上，她还没办法看清他的长相。她说：“谢谢了，我能自己走，到家就五六百米。”“好人做到底，就别跟我客气了。”她无奈侧坐在后座上，抱牢男人的腰，指了路。

到自家楼下，她对男人说：“到了，谢谢。”男人说：“我送你上楼吧。”她摇摇头说：“不用不用。”他说：“你打算怎么谢我？”男人的声音突然变了一种腔调，轻佻而油腻。她心跳了一下，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念头自然是钱。她说：“我手机转你50。” 男人说：“不用那么麻烦，让我抓抓你的咪咪就好。”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还没来得及反驳，男人的手已经凑上来，不紧不慢在她的胸部上抓捏。她惊吓着往后闪，男人得逞大笑转身离去，留下一个黑黢黢的背影。她一边骂一边往楼上跑，进家门后担心男人跟踪上来，推了一把椅子挡在门口，又把一对哑铃放椅子上，想若有人撞入，哑铃就是武器。屏气凝神听了好一会儿，门外并无异常，她心神稍定，检查身上的伤口。擦伤的部位血不拉唧，两只膝盖又红又紫。家里连碘酒都没有，她拿热水泡盐把伤口浇了一遍，再把自己美白用的贝壳粉撒上去，血很快止住了。一夜无事，睡眠也未受影响，早上下楼买早餐发现电驴子不翼而飞，她这才想起昨晚狼狈逃窜没有锁车。这一带小区车子上锁都有被偷的，何况她没锁。受伤又蚀财，她咬牙切齿地诅咒。

李春音坚持上直播，身上的伤口完全暴露在观众面前，场面较为惨烈。她告诉大家，她一天都不敢停下来，只要还能站起来、走得动就不敢停下来。她每天骑电单车上班，大冬天下雨天都是如此，挣来的钱要交房租、要给母亲生活费，日常开支精打细算，有存钱计划，每年出去旅游一趟，穷游也要游。她说她和很多家人一样，没有家庭背景，什么都要靠自己，有时觉得自己像一只蚂蚁，忙忙碌碌，不留神就被踩成粉末，但她还是希望能做一只老鹰。她说的虽不全是实话，但她身上的伤是真的。她带领大家举哑铃做倒立，就像没有受伤一样。

这一晚上，她的粉丝涨了两千多人。大家都很关心她，让她好好休息，认真处理伤口，说这么美的手和腿不要留伤疤才好。这一晚上打赏也特别多，只要粉丝给她私信的，她都会认认真真地回复，愿意在她身上花时间的，她也会为他们付出时间。粉丝当中有一个叫阿咪的，一次性给她转了一万块过来。阿咪给她留言说：“姐姐，我是独生女，家里条件好，没吃过苦，也不懂得奋斗的意义。看了你几场直播，特别是今天晚上的直播，我特别敬佩你，我希望像你一样活得充实、勇敢又坚强。我会是你的铁粉，永远支持你，永远爱你。”

李春音鼻子一酸，她最关心流量，从未想过得到这么多人的关心和慰问，那是一群陌生人，他们并未真正了解她，但他们因为她在镜头前的表现喜欢她、尊重她。她感觉自己有点儿虚高，心里有点儿虚，不过这样的关心和信任让她全身充满了力气，她想，她会努力真正成为他们希望的那个样子。

二

查阅后台数据后李春音有一点领悟，喜欢听故事的人还是蛮多的，阴郁的凄凉的故事就如同伤口，你笑着跳着不在乎地亮出伤口，会有人替你在乎、替你哭。她知道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同情一个人，只有你比他惨、比他更卑微，他才付得出这份同情。

每晚直播带练，休息的间歇李春音开启了讲故事模式。

“有粉丝问我为什么这么要强？我想说，没有伞的孩子只能学会奔跑。我爸我妈在我五岁那年离婚了，原因是我爸出轨了。他出轨的对象是个比他小很多的女人，那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拿这个来威胁他，我妈挺傲的一个人，马上和我爸离婚。我爸那头忙不迭地结婚生子，我妈也不甘示弱很快把自己嫁了出去。我妈长得很漂亮，我没随她，随了我爸，哈，太遗憾了。我的继父结过婚，前妻是得病死的。继父单身了好些年，据说对我妈是一见倾心，别人给他介绍的黄花闺女他都不要。说实话我妈脾气不太好，我想这也是我爸出轨的原因之一。再嫁一回，我妈很贤妻良母的样子，私下里却经常拿我撒气，她的坏脾气一点儿没改。她离婚要我，我想她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她不止一次抱怨，说应该把我留给我爸，不能让我爸轻松快活。在她给继父生下一个弟弟以后，我变成了保姆。我妈睡眠不好，晚上都是我陪弟弟睡觉，我经常因为睡得太死，没及时给弟弟换尿片被我妈掐醒，她看着我给弟弟换尿片，说不能把我养成娇小姐。弟弟比我小七岁，我照顾他没有怨言，他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他的。弟弟长大后学会了使唤我，对我一点儿也不尊重，我猜是继父告诉他我和他的不同。继父对亲生儿子偏爱我可以理解，可我不理解我妈为什么也那么偏心，就是一顿早餐，她都能够在一只碗里放两个蛋，一只碗里只有青菜。我从弟弟出生那年起就没有新衣服穿了，我妈说女孩子不要太过招摇，以免惹祸上身。她把她不穿的衣服都改给我穿了，连内衣都是。”

李春音的眼里噙着泪水，公屏上全是“亲亲，抱抱”的字样。她冲镜头展开笑颜，手搓了搓眼睛。“我高中毕业考上一个二本学校，上学前我跟我妈签了协议，我工作后要把学费还给她，我现在每个月都在还。没事，总有一天会还完的。”

李春音说完，拿起两只哑铃，“来，我们继续运动。我们要有一个好的身体，为幸福自由的生活努力锻炼。”

那一夜关注春音直播间的用户冲破一万二，粉丝在八千上下。只要粉丝超过一万，就会有商家找她了，曙光在前头。她得继续说故事。

“继父开有一家私人小诊所，照理说收入应该不错，但他每个月只给我妈基本的生活费。别人都觉得他对我挺好，没嫌弃我，把我养大，还给我买衣服，买零食，是的，我妈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九岁那年，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像往常一样给继父送饭到诊所，诊所一个人都没有。继父说我淋湿了，他拿毛巾帮我擦头发，擦着擦着他的手伸到我的衣服里，我骂他耍流氓，他笑着说是怕我感冒。后来我躲着他，尽量不单独和他在一起。即便是这样，他还总能找到机会，在家里他照样能在我妈的眼皮子底下摸我的背，蹭我的胸。我在屋里睡觉，他经常不敲门就闯进来，我后来睡觉都是穿得严严实实的。我跟我妈隐晦地提了几句，我妈骂我是妖精，还说如果我不想在这个家待着就离家出走好了。那段日子我成天提心吊胆，晚上老做噩梦，我怕被人侵犯，也怕被赶出家门。等上了高中，我终于可以住校了，放了假我也不愿意回家，可没有钱，没有吃的，我又不得不回到那个家。回想起来，我好心疼那个时候的自己，好在都过去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能养活自己，还有家人们的支持。这种经历说出来不光彩，但我只想跟过去的自己说再见。我骨子里还是挺怯弱的，我希望自己可以更坚强，也希望有过同样经历的姐妹们敢于反抗，学会保护自己，我们不能活在阴影之下。”

在一段时间里，春音直播间有关性骚扰的讨论非常热烈，大家分享经历，也出谋献策对付色狼。有一位小有名气的律师关注了直播间，并提出可以免费代理性骚扰案，这件事几家媒体还报道了。李春音把那天骑电单车摔倒受性骚扰的事也细细讲述了，说自己和对方搏斗，踹了对方的要害，最后问姐妹们想不想学防身术。她演示了几招，说想学的就预约。直播间踊跃报名的人不少。铁杆粉丝阿咪早就将自己委派为春音粉丝会会长，她利用特长，制作了一组卡通广告四下散发，广告上美少女春音的大长腿直捣色狼的鸟巢，相当抢眼。阿咪在大学里学的是动漫专业，照她自己的说法画画是真心喜欢，不过学习是马马虎虎，大学毕业回家里的公司上班，专业就荒废了。李春音夸阿咪的画是天才型的，形象生动，想象丰富，让她重拾专业，平时觉得什么有趣就画下来，一不留神就超越宫崎骏了。阿咪得了鼓励，泡吧和打游戏少了，没事就在家里画画，感觉得意的画作就发给李春音看。

阿咪的广告发布不到半月，网上预约人数高达五千，直播间关注用户冲破三万。

防身术的招式李春音是现学的，她身体协调性极好，现学也能打得像模像样。预约人数多，她不敢马虎，在网上查阅资料，整理出一套防狼九式。如“头锋撞鼻”“虎爪抠面”“膝击软蛋”等。等她教完防狼九式，一家体育用品的代理商想在春音直播间投入广告，费用不高，一个月三百。另一家是酸奶的代理，只给两百。她挺满意，这些是固定收入，又不用她完成什么任务，只要关注直播间的人数上涨，她的广告费用还能往上提。她坚持免费授课，打赏的人越来越多，房租和生活费全有了着落，还能存下点儿钱。她这段时间基本不到千山健身中心兼课了，健身中心的负责人吴姐给她电话，说她在网络上搞得很热闹，让她过来介绍一下经验。他们一帮年轻教练经常被吴姐骂得皮开肉绽，吴姐骂着骂着还能当场把人给炒了。照吴姐的观点，想进千山健身中心当教练的排着队呢，干不好就滚蛋。吴姐能给她电话，说明她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她欣然赴约。

在办公室里，吴姐亲自给李春音泡了一杯茶。蒸腾的水汽带出茶香味。李春音把鼻子凑近杯子，夸张地说：“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茶香。”吴姐把桌上的茶罐推到她面前说：“还剩半罐你拿回去慢慢喝，这茶我可买不起，是老板送的。”“无功不受禄，您还是留着自己喝吧，您说要我来介绍经验，我哪有什么经验呀，又没团队又没本钱，就靠卖力气赚一点点人气。”吴姐说：“我们千山健身中心不就是一个团队吗？你在中心搞直播，你累了，其他教练可以替替你，一个人要搞大不容易，有团队就不一样了。”吴姐把几张纸放在她面前，说是给她量身打造的计划。李春音刚看开头那几行心里就发出冷笑了。条款上说春音直播间由千山健身中心经营管理，李春音作为创建者给五万元的奖励，再聘李春音为首席主播。

李春音问：“首席主播的工资怎么开呢？”

吴姐说：“你的工资肯定比别的主播高，我们定的标准是你要高出平均工资的30%。还有商业活动如果是你拉来的，你可以有30%的提成。”

李春音不知道吴姐怎么如此感觉良好，抛出五万元就想夺去她辛辛苦苦搞起来的事业，比狼还狠啊，还想把她当成打工仔使唤，她再傻也不可能同意。

“吴姐，真谢谢您看得起我，我小小一个直播间哪值五万啊？千山健身中心接手如果亏了我就罪过了。我还是想自己做，成不成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吴姐的脸立时阴了下来，两只手抱在胸前，说：“阿音，千山健身中心比你条件好的教练多的是，我们如果要搞直播，你那直播间估计得掉不少粉。”

“嗯，这我信，我也希望中心的生意红红火火。”

吴姐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张纸拍到她面前，“你欠佳佳的三万块钱，我们已经替你还了，借条转到我们手上了。”

李春音刚才还有的一丢丢歉意，瞬间灰飞烟灭。现在只化作一声冷笑。她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放心，这钱我能还上。”

吴姐不屑又带着恨意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的脚后跟。她知道千山健身中心以后她不能再来了。她想给佳佳一个电话，问她怎么能这样对自己，在电话拨出去的一瞬间她掐断了。她不能怪佳佳，如果换作是她，没准儿还要利息呢。她被自己的换位思考逗开心了，到健身中心对面那家“烧鸭大王”要了一份烧鸭饭，加了卤蛋和香肠。

回到家，家门口坐着一个短发、干瘦的女人，女人抱着一只小皮包，脚边有两只大布袋。初夏的季节，女人穿着黑色针织衫，脚蹬皮鞋，看着就热。女人听到脚步声转过头。

李春音吃了一惊，“妈，你怎么来了？”

算起来她有五年没见过母亲了。五年前母亲盘着高高的发髻，头发黝黑发亮，身子像冬瓜一样圆润。母亲自然知道她的住址，每年春天会给她寄金银花，野生的，都是母亲自己上山采的。秋天会给她寄红薯干、杨桃干，母亲自己制的。

母亲面无表情，没有说话，仰着头，等李春音把门打开，她抢先进了屋。李春音把两只布袋拎进屋。母亲环顾了一下房间，在沙发上坐下。

“李春音，你把全家都卖了，我以为能住上大别墅了，再不济也应该有两室一厅吧，怎么还住得这么寒酸？”

李春音一下就明白了，母亲是找她算账来的，她坐到沙发的另一端，腰挺得笔直。

“您老人家还有空闲看我直播啊？没办法，不卖惨活不下去呢。”

“你那是卖惨吗？你是卖脸卖良心吧？你反反复复说我偏心，眼里只有你弟弟，你明明知道你弟弟从小身子弱，我多照看他一点儿不应该吗？你以前不也说过你会照顾你弟弟的？现在怎么又把你弟弟说成一个专门欺负姐姐的恶人了？你弟弟平时话都不多说一句，只有别人欺负他，他哪有力气欺负别人啊。”

“行，弟弟是个好弟弟，是我欺负他。”

“你还说我让你还学费，又说你每个月给我生活费。你出来混这么多年，隔三岔五找我要钱，我得过你一块钱？张口就来的大话你不怕雷劈啊！”

“谁怕呀！”

“你还说你继父性骚扰你，呸，太不要脸了，这种话都敢说出口。他再不好，也把你供到大学毕业。我倒是发现你从小就会玩心眼儿，为了让他多给你一些零花钱，花样百出使劲讨好，给他送饭，给他打洗脚水。说得难听点儿，你是主动贴上去的，要真被人耍了，也是自找的。”

“好啊，这就是我亲妈说的话，我是自找的，我是白眼狼。如果你怕被我气死，我们尽早断绝母女关系，以后不再往来了。”

她勇敢地盯牢母亲。她自然知道她在直播上说的话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编造的，她得了好处怎么能认错。母亲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也许是被气得说不出话了，泛白的嘴唇张开又合上，一只指头伸出来在空气中点了点，像是把愤怒给了一个看不见的人。母亲最终抓起小皮包大步出门，门在身后砰地关上，李春音的眼皮跟着跳了一下。她想，母女吵到这份儿上等于是撕破脸了，她也不用顾忌什么了。她刷了一会儿手机，眼睛偶然瞥到母亲刚才坐的地方，那里有用报纸包起来的一小包东西。她翻身过去抓起纸包一抖，三捆人民币滚落。钱肯定是母亲遗落的，等会儿还会回来寻吧？回来寻就说没看见。李春音打定主意，不慌不忙给吴姐打电话说她要还钱。

李春音马不停蹄赶到千山健身中心，把钱还了拿回借条。回到家里她看到母亲带来的两只布口袋，她用剪刀把束口的绳子剪断，一只口袋里装的是红薯干、杨桃干、辣椒酱，另一只口袋装的是蜂蜜、梅干菜。她拿起一块红薯干放在嘴里嚼，甜，有嚼劲，和过去一样好吃。她又拿起一块，吃到第三块她想起曾经跟母亲打电话要三万块，说是欠了别人的钱急着还。那三万块不是母亲遗落的，是母亲留给她的。她对母亲是有多大的敌意这会儿才反省过来？她咽喉底有点儿卡，她使劲往下咽了一口水。

三

李春音自然不会放过千山健身中心，她告诉直播间的朋友们，她以前在某家健身中心工作，工资开得很低，她刚开始做直播养活不了自己，健身中心的工作没敢辞。现在直播间稍稍做得有点儿起色，健身中心就想接手直播间，为了逼迫她就范，还把她为了创业借同事三万元的欠条拿到手，逼她还债。她是有证据的，她亮出了那张拿回来的借条。

“家人们，人穷志短，被他们这么一逼我动过念头，算了，给他们来掌权吧，我就做个打工的，省事。再想想，不能啊，如果他们做得不好，不是辜负了家人们对我的信任吗？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我珍惜这个缘分，我不能和大家走散了，我就是卖血也要把账还上！”

她哭了，哭得说不下去。她用纸巾抹泪，拿起跳绳说：“来，我们来运动，把不愉快通通跳走。”她两条长腿轻盈有节奏地跳动，她对着镜头笑，大声地数数。

春音直播间的粉丝们叫李春音“励志姐”。有人说本来不喜欢锻炼的，听她讲故事听着听着就锻炼起来了；有人说本来只想来锻炼的，听她讲故事都耽误锻炼了。无论是哪一类型，反正春音直播间的关注人数突破五万。在春音直播间最早打广告的体育品牌繁星的代理商联系她，说他们繁星有一个宣传计划，要找一个愿意徒步旅行的女主播，边走边做直播，所有设备和出行费用品牌方全包了，为期三个月，三个月间女主播的直播间只能打品牌方的广告。如果关注直播间的人数达20万，品牌方付奖金50万；如果涨不到20万，没有一分报酬。李春音非常乐意接这个活儿，无论直播间涨粉涨到多少，她都是用别人的钱去给自己涨粉，就算最后拿不到报酬，她没有任何损失。

这女主播还要PK的，李春音去了一趟广州。一同面试的有八个女主播，比她漂亮的有，比她丑的也有，身体素质比她强的也有，但综合在一起她分数最高。她身材好，样貌也不差，打起防狼九式更是虎虎生风。繁星最后定下李春音，在接受一个月的培训后，公司在广西桂林漓江边的兴坪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繁星徒步正式开始。李春音全身上下穿着品牌方提供的衣裤鞋袜，背着一只大背包，英姿飒爽地跟直播间的家人们打招呼。

“亲爱的家人们，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的身后是闻名天下的漓江，我的繁星徒步从风景如画的地方开始，家人们能跟着我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春音现在是为家人们踩点，将来家人们就可以沿着春音走过的足迹前进。”

按协议，前半个月品牌方给李春音安排摄像助理，后边就要李春音自己上手弄了。漓江徒步，品牌方给了一些文案，除了展示美丽的风光，再介绍一些人文地理。黄昏夕阳西下，在那个著名的九马画山景点附近，李春音换上品牌方新推出的波纹比基尼跃入江中，金色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周围碧绿的江水也镀上了一层金色。人在山水中，山水为人增色。不断有新人加入直播间，一天不到，关注人数增加了八千多，繁星泳装卖出去四百多件。如果照这个速度，一个月就能达到品牌方的要求了，李春音激动得睡不着，她给自己泼冷水，今天是品牌方参与筹办的仪式，品牌方也到处做了宣传，单凭她自己是不可能有这个成果的，她可不能懈怠。

粉丝们对李春音能在美景当中行走表示赞叹和羡慕，有的粉丝提出想与李春音同行。李春音觉得这是个吸粉的好办法，同行的人多了，亮点就更多了。她将繁星替她做的行走路线，以预告的方式广而告之，提供了粉丝报名的链接。虽然她希望有很多的粉丝报名，但她还是在直播的时候真诚地坦白徒步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浪漫。

夜晚李春音借宿在一户村民家，她在村民家后院的柚子树下做直播。

“家人们，柚子树开花了，白色的花朵，香味很好闻。徒步旅行能借宿在别人家里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有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得露宿野外。今天大家看我都在风景里，画面很美，但如果大家和我一样，走在烈日下，感受可能就变了。”

她坐到一张木凳上，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她把脚上的拖鞋除下，再让摄像把镜头对准她的脚板，脚掌上有两个鼓起来的水疱。她再换另一只脚，同样地，也是两个大水疱。

“家人们，这几个水疱过不久就会变成老茧。接受大自然的洗礼，风吹日晒，雨淋雪打都要经历，和我们在健身房里健身是完全不一样的。有些家人想和我一块儿行走，我很开心，有人可以说话，有人可以做伴，我真是巴不得呢。但我还得告诉大家，要有吃苦的思想准备，量力而行，我真不愿意让大家受一点点苦。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结伴同行，我非常欢迎。如果你选择在镜头前关注我，放心，我会把一路上的风光展示给大家，一定能让您感同身受。”

两天后李春音走到桂林，第一拨报名跟她同行的四名粉丝——三男一女空降桂林。女粉丝不是别人，正是粉丝会会长阿咪。自从李春音的徒步计划发布，她就大力发动粉丝们报名，她说自己肯定是要奉陪到底的。

阿咪长得小巧玲珑，皮肤雪白，大眼睛画了浓重的眼线和眼影，显得有些风尘，好在两只小小的酒窝盛着欢快和甜美。姑娘全身名牌，很有小公主的派头，一见李春音就扑上前，搂了不算，还在李春音的脸蛋上亲了几口，说是终于见着偶像了。李春音不太适应这份亲热，她和阿咪在网上几乎天天有互动，她喜欢阿咪热情开朗的性格，但见到真人还是有距离感。

阿咪带了她的男朋友，叫阿鑫。和阿咪的光鲜亮丽相比，阿鑫显得挺低调的。他朝李春音微微鞠躬，说：“春音姐好！阿咪天天都要跟我说到你，把你说的话当圣旨一样，现在不务正业的事几乎不干了，没事就画画，说要出书呢。”

阿咪捶了阿鑫一拳说：“谁不务正业了？”

阿鑫没有躲闪，脸上带着笑说：“阿咪这次干的可是正事，拉我跟她一块儿来找春音姐奔现了。”阿鑫的笑让他脸变得更加俊逸，李春音想这是他最能迷住阿咪的地方。

阿咪和李春音话家常的时候，阿鑫隐到一棵树下打电话，一只脚不停地踹在树蔸上。阿鑫的举止透露出一种焦躁和不太高的素质，他应该是不想来，却不得不来。李春音有点儿幸灾乐祸，找个富家女做女朋友伏低做小是免不了的，她有哪一天不是伏低做小？

男队员里年纪较大的那位叫水哥，李春音也是熟悉的，每月三四百的打赏是有的。水哥还爱给她发很长的私信，多半是一些养生知识，比如熬夜的坏处、吹空调的坏处、怎么熬骨头汤等，像极了一个唠叨的老妈妈。他还怕李春音给他回信浪费时间，特地嘱咐他的留言都不用回。水哥刚退休不久，原来是一名中学的体育老师，身体状态不错，说要跟李春音走完全程。

另外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叫草根无。李春音对他不太有印象。草根无自我介绍说他喜欢跑步，参加过不下十场的马拉松，在美丽的山水间徒步这种有意义的活动他一定不会错过。

李春音请四位伙伴吃桂林有名的啤酒鱼和干锅黄焖鸡，全程直播报道。餐馆老板也被邀来出镜，看到直播间有五六万人，老板一高兴免单了。晚上阿咪跑来跟李春音睡一间房。李春音调侃阿咪：“阿鑫得恨死我。”阿咪说：“他敢！”阿咪告诉李春音，她在自家开的公司上班，平时没特别要紧的事，这次干脆就辞了工，带上男朋友一块儿出来走走看看。李春音说：“你们是闲得无聊，姐姐可是要赚钱养家糊口，这完全是两个境界呀。”阿咪说：“姐姐，我把阿鑫带来，也是想让你帮我把把关，看这人值不值得嫁。”李春音说：“我看你们好得很呢。”阿咪说：“姐姐，我不像你这样有本事，我的一切都是爸妈给的，如果不是真心待我的，我可不能让他白白享受我爸妈挣下的家业。所以，我真怕看错人。”“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想的，放心。姐姐会用心帮你把关的。”

一行人从桂林市区出发，往灵桂的方向去。70公里的路，他们有一半路程乘车，另一半实打实靠两条腿走。30公里，走了9个多小时。阿咪在队伍里身体素质最差，走两三公里就要歇一歇，阿鑫就落在后面陪她。李春音让他俩不要急，真走不到目的地，她会叫车子来接他们。李春音一路上都在做直播，下午五点多到达灵渠。摄像是乘车提前到达的，拍了不少素材，也给大家准备了吃的。李春音放下行李，马上进入直播，给大家介绍灵渠。她是做了功课的，把秦始皇吞并六国，平定中原后，想尽快征服岭南下令开凿灵渠这段历史一并讲述了。

水哥晚一小时到的，精力还行。李春音看天快黑了，给阿咪打电话，问要不要叫车子去接他们，阿咪说她能走到。快八点的时候，阿咪和阿鑫果然到了。阿咪大半身子靠在阿鑫身上，她的行李也在阿鑫身上背着。看到李春音，阿咪推开阿鑫奔过来。“姐，赶快跟直播间的家人们说我到了，我是自己走到的，30多公里呢。”李春音把阿咪拉到身边一起做直播，夸阿咪是那种能吃苦的富家千金。阿咪在一旁比胜利的手势，说出来行走就是挑战自己来的，希望自己能坚持到底，和春音姐走完全程。李春音回头找阿鑫，不见踪影。问阿咪，阿咪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他应该是找个地方躺平了，没比我有多能耐。”

在路上又走了两天，他们踏上潇贺古道，游览了著名的黄姚古镇。晚上，全体人员投宿于一家民宿。李春音对着镜头说：“明天，我们就要离开广西，进入湖南了。”阿咪也再次出镜说：“等着，我们到了湖南要吃最臭最臭的豆腐。”

半夜，李春音接到阿鑫的电话，说阿咪上吐下泻，人都虚脱了。李春音大吃一惊，爬起来就要往他俩的房间去，又想到这是个直播的噱头，先跑去把摄像叫醒。摄像一边录，李春音一边走一边解说，他们来到阿咪的房间。房门敞开着，声嘶力竭的呕吐声隐约传来，阿鑫倚在卫生间的门口旁，看到李春音像看到了救星。李春音进卫生间拍拍阿咪的背，阿咪趴在马桶边，拧过头对李春音说：“姐，我不行了。”李春音说：“晚上我们是一块儿吃的饭，你过后自己有买过什么东西吃吗？”阿咪摇了摇头。阿鑫说：“这家小旅店看起来就不怎么卫生，我们身体好能扛，阿咪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扛得住。”阿咪说：“我要拉了，你们赶紧出去，给我把门关上。”李春音退出去把卫生间的门关上，对阿鑫说：“我去联系村民，看能不能把阿咪送到附近的医院。”阿鑫跟在她身后说：“是啊，还是送医院保险。”阿鑫两只手掌搓来搓去的，显得有点儿慌乱。李春音从他身上闻到一股青臭味，有点儿熟悉，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李春音联系店家，老板在城里，但帮忙联系找了一辆车子。李春音搀扶阿咪上车，阿鑫把他们的行李都放到车上。他说：“阿咪恐怕得住院，我们不能耽误你们的工作。”队伍一下少了两个人，李春音虽不太开心，却也无可奈何。她嘱托阿鑫把阿咪照顾好，与他们挥手告别。车子远去，李春音让摄像回去休息，她也得回去好好睡一觉。

李春音醒来时，阳光从未遮严实的窗帘边角射进来，就像一道道光剑。要不是昨晚阿咪出事，这时间她早该走在乡间的公路上。她下床拉开窗帘，阳光扑进来，混同有潮湿的泥土味。屋后几棵夹竹桃，一树红色的花，开得烂漫。一件遥远的往事仿佛就在光中弥漫而来。

继父家后头有好几棵夹竹桃，开红花和白花，她喜欢把花朵穿成花环戴在头上，还用花环跟别的小伙伴换吃的。有一次她摘了很多很多的花，穿了很多串花环，为她换来了一包瓜子、一个馒头、两个西红柿，她把这些东西全吃下肚子，没多会儿，这些东西从她的嘴里吐出来，她吐得趴在地上，一群孩子围着她。有人跑诊所去告诉她继父，继父赶来，把她头上、脖子上挂的花环扯下，摊开她两只脏兮兮的手闻了闻，说她是夹竹桃中毒，这没多大量，吐吐就没事了。母亲给她煮红糖水，她喝了一小锅，晚上稍好时，母亲把她揍了一顿，说她再给家里惹麻烦就由她死在外头。那一次中毒她自己也是吓坏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开漂亮花的夹竹桃是有毒的。她别说不敢再摘花，就是看到夹竹桃，心里都会不舒服。昨晚上她在阿鑫身上闻到一股味，她觉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是什么，现在记起来了，就是可怕的夹竹桃汁水的味道。

李春音换好衣服出门前往昨晚阿咪住的房间，门是敞开着的，一个姑娘正在换床单。李春音谎称原来住这屋的人丢了东西，让姑娘帮忙来寻寻。姑娘赶紧解释说她刚进屋，就换了床单，其他都没动。她搜看了一遍垃圾桶，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走廊尽头有一只灰色的垃圾桶，她走过去，掀开桶盖，里边有一只塑料袋。她拎起来一抖，一大团被揉烂的植物枝叶滚出来，那股熟悉的青臭味让她喉咙一紧，随之一声干呕冲出她的喉咙。她掏出手机，把手上拿的东西拍了照，又到屋后把那几棵夹竹桃树拍了拍。如果猜得不错，阿鑫给阿咪下毒，目的只是想结束这样累人的旅行。她可以理解阿鑫陪伴阿咪这样的富家千金有多累，不光是身体累，精神也不可能轻松，但是能用这种招数害人绝非善类。阿咪真跟了他，他为了利益怕也是能害人的。

李春音拨通阿鑫电话：“阿咪好点儿没有？”

“昨晚过来一直输液到现在，不吐也不泻了，睡着呢。”

“医生查出是什么问题了吗？”

“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起的急性肠胃炎呗。”

“我小时候不小心吃了夹竹桃的汁液，和阿咪一样上吐下泻的。我们屋后有好几棵夹竹桃，不知道阿咪是不是误食了。我看打扫卫生的小姑娘在垃圾桶里翻出一些夹竹桃的枝叶，我拍了照片。你把电话给阿咪，我得问问她是不是乱摘花了。”

那边停了好一会儿，声音低沉地说：“姐，你是聪明人，也是好人。我佩服你，你太能干了。”

她没说话，她让他说，她的沉默让对方有些语无伦次。

“姐，我每天跟着阿咪，累得像条狗似的，有时候死的心都有了。姐，别人不理解我，我相信你能理解我。像我这种苦出身，走的每一步都要看别人的脸色。我这次就是太累了才用了下作的办法，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你帮帮我，别提这事，我一定记住你的恩情。”

“阿咪是我的好妹妹，自从我开直播，她就是榜一大姐。她娇生惯养是她的福分，想对她好的男人估计不少，你要惜福。”

“姐，你放心，我会对阿咪好的，我也会是你的铁粉。”

李春音把电话挂了，她把替阿鑫掩盖恶行归结为自己的恻隐之心。苦孩子有时必须用一些手段才能达到目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自然不愿意承认，她对阿咪是有嫉妒的，她一直认为像阿咪就是投胎投得好，若没了家里的支持，屁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