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微声与褶皱
作者 张楚
发表于 2025年7月

内容提要:的《云落图》以中国北方县城“云落”为叙事场域,围绕万樱这个枢纽人物,通过多线交织的个体命运、细腻绵密的细节书写与复调化的时空结构,构建了一部兼具古典世情传统与现代性反思的“县城史诗”。从“吾城即世界”的精神原点出发,将县城灌木野草般的人们在时代洪流中的挣扎与坚守、凝望与纠结,以及细节褶皱中隐含的时空张力,凝练为对当代中国社会转型的深刻寓言,指向一种超越时空的精神坚守。

的首部长篇《云落图》中,饱含细节的小城生活场景,是他长期致力于书写文学叙事版图的细致填充,又是他书写北方小县城众生“心灵史”的认真实践,多声部的复调叙事将“野草”般的低声吟唱娓娓道来①。万樱被报以最大的善意、同情,她不再是《樱桃记》《刹那记》中的少女,中年的她虽说不上圆融、自洽,可足具韧性、向阳而生,说不上美丽却为众男性角色所青睐,也是枢纽式的关键人物。小说兼具细腻、静美、隐秘的质地,人性的种种面向、可能、未知在这个小城“浮世绘”中或隐或现,由社会生活的世俗精细和形而下抵达人性、人生的幽微复杂和形而上。

一、县城:吾城即世界

小说故事发生在云落县城,这个地理坐标一方面承载着张楚对现实原型的文学重构,另一方面也是他与世界建立联系,将文学想象具象化的标本。在他的中短篇小说中常出现的桃源县、清水镇等名称,其实具有内在的一致性,指向同一现实原型滦南县。他中短篇小说中的县城背景只为书写人物生活剪影、精神剖面时有所凭依,防止人物悬空,远不及《云落图》中着墨多。而在这个长篇中,张楚不仅写他(她)们的故事,还在短短春夏秋的时间跨度里,借由人物志展现小城的众声喧哗、春醒秋落。“云落人"既“洋”又“王”,县城这种介于城市与乡村之间的生活场域在物质方面几乎与城市无异,但常住居民的流动性却远不及大城市,“洋”的是他们与时代和市场大潮关系是千丝万缕、同频共振的,云落的发展变迁折射的正是时代的发展变迁;“土”的是他们靠“熟人社会”串联其各自的物质、精神生活,如何安放心灵,面对隐秘,释放人性,仍是他们的困惑,这又指向了人类面临的普遍性、哲学性命题。可小城几十年的变迁史、集体记忆等这类宏大叙事并不是张楚等70后作家所看重的,正如韩少功所言:“地域空间只是一个载体和调色板,它并不意味着更多。作家们从这里进入写作,这里是他们文学人生的入口,远远不是出口。”“把地域性理解为一个单纯的中介性的东西,更符合文学的规律。”③张楚在小说创作中更关注的是如何“寻找自身的写作与现实生活之间的秘密通道,立足于鲜活而又平凡的‘小我’,展示庸常的个体面对纷繁的现实秩序所感受到的种种人生况味。”③历时7年多,创作完成这部长篇是对他艺术感知、审美判断的考验,也是从中短篇的剪影式“诗意抒情”向长篇史诗般壮阔叙事的尝试。

张楚写《云落图》时人在天津,是种对故乡有距离的审视和对文学艺术真实的再创造。小说开篇便是以大城市外来人的视角观望云落这座小城。这种回望的视角基于作者40多年对于北方的县城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和长期体验。小说中灵修团将各怀故事、心情各异的“漂客”们带到这座大城市群远郊的小县城,极具现代感,是入世已久的现代文明人的精神放松之旅,也是在亲近自然与传统,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意味。其中有对县城形貌的描写,“这云落名字听着阔达,貌似烟波浩渺无边无涯,实则地域窄仄偏狭,形似一块生姜,横竖不过八九条街,开车半个小时便能将云落穿梭个底掉。”④同时也提到了这里的建筑,包括居住的庭院和借郭姐之眼看到的“台北小蛮腰”“东方明珠塔”“凯旋门”“白金汉宫”以及密集的楼群。云落这个“国际大县”③的发展变化确实足以带给郭姐这个外地人、城市人震撼,这些对小城的刻画并不突兀、孤立,一切都是紧紧围绕人物而呈现。

小说通过众多丰富的细节将这个生姜形小县城的褶皱押平,极大地丰富了叙事张力和隐喻空间。万樱清扫的斯大林路以及东方红路等极具计划经济时代感的称谓指向历史纵深处的小城,青蚕养殖既是当地特产,也象征着农业文明,罗小军参与的翰林学府房产项目、西南街平改楼项目,则是资本催生的房地产经济与土地财政在小县城的真实演进。云落县城的与外界的联系也从未断裂,且不说像罗小军、万永胜这样生意做大的商人,连常云泽也曾开着货车遍及中国西部,带回新奇的当地特产与万樱,罗小军之子麒麟才十几岁,也曾因母亲生前的念想独自出走去看海,县城还举办过国际性的马拉松赛事。小城除了城市规模、人口密度、社会资源与大城市相迥,最大的不同便是人与人的距离并非大城市那般隔绝,多是点到点的联系,但又难像农村乡土社会那样一衣带水、熟人相敬。小说中的县城是融合历史与当下、城市与乡村、传统与现代、自然与工业等元素的中间体,通过将县城的封闭性与超越性并置,使叙事的时空始终在断裂与重生中延续着无限的韧性。

通过构建县城这个文学叙事空间,小说呈现的对于人心、人性的探索值得被讨论。陈福民认为在“城市文学当中人的情感状态、职业、与社会生产关系的关系,都是需要被重新检索、重新定义的。”城市文学“需要深入中国社会漫长的农业文明中的生产结构和人的情感结构中”“不仅要看到故事,也要看到社会经济关系的解体与重建是怎样影响了人的情感价值观。”云落县城里的故事正处于旧的社会生产关系瓦解、新的社会关系形成的过程中。不同于乡村传统的土地生产关系,小说中的人物以百计,除了郭子兴和偶尔提及的银行行长、科长、副县长、处长等体制内官员干部,多为经商、打工者,这些人都脱离了与土地的联系,但见农耕文化的遗存,如青蚕、涑河神鱼等。

本文刊登于《百家评论》2025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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