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这是1821年4月26日英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拜伦写给另外一位著名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信件。拜伦和雪莱不仅是同时代的诗人，还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两人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他们的友谊始于1816年5月，彼时因夫妻关系破裂而遭到社会非议的拜伦愤然离开英国前往瑞士，在日内瓦湖畔结识了雪莱夫妇。他和雪莱的友谊保持了6年多，一直到1822年7月雪莱因暴风雨沉船事故命丧意大利，拜伦还作为为数不多的代表之一参加了其葬礼。
该信的主要内容是谈论雪莱、济慈和他自己的诗歌创作以及诗人对待读者批评的态度，但除了核心内容，在信的开头，拜伦还谈到了孩子的抚养问题（指拜伦和玛丽·雪莱的继妹克莱尔的非婚生子，彼时4岁，寄养在一家修道院，后在5岁时因病夭折），并在信的结尾谈及了“意大利人最近的失败”（从1821年的历史来看，指的应该是烧炭党革命被奥地利、普鲁士、英国和俄国等四个同盟国介入镇压）。在短短的一封信中，拜伦和雪莱谈生活、谈创作、谈政治，由此可见，他们可谓无话不谈的挚友。而且拜伦谈论的问题均是雪莱关心的问题。雪莱关心孩子的抚养问题，是因为从亲戚关系上而言（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他是这孩子的姨父。
信中还谈及济慈。雪莱与济慈交好，对济慈的关心体现在多方面，一是济慈的长诗《恩底弥翁》（Endymion）发表后曾遭到评论界的猛烈抨击，雪莱给了他宝贵的支持；二是在济慈罹患肺结核期间，雪莱还曾予以他照顾；三是在他去世后雪莱更是写了一首长篇挽诗《阿多尼斯》（Adonais）来悼念他，为其英年早逝鸣不平，所以他们二人之间的故事也是一段友谊佳话。作为“革命派”浪漫主义诗人的代表之一，雪莱关心意大利的革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1818年底他就彻底地离开英国，在意大利定居。而雪莱关心诗歌创作的原因自不必赘述。所以作为朋友的拜伦深谙雪莱喜欢的话题，并投其所好。譬如当谈及雪莱惺惺相惜的济慈时，虽然他自己并不喜欢济慈的观点和诗风，但为了给雪莱提供情绪价值，他还是表达了对济慈离世的扼腕叹息，他说“我宁愿他坐在帕尔纳索斯山的最高峰上，也不愿他以这种方式离吾辈而去”。帕尔纳索斯山是希腊神话中诗歌之神阿波罗与九位缪斯女神居住的地方，后用以指代诗坛。拜伦的意思是我宁愿不争不抢，让济慈坐诗歌界的头把交椅，也不愿意让他受到恶评郁闷而死（事实上济慈死于肺结核）。此外，他还坦率地表达了自己之前曾对济慈发表负面评论的内疚或自责。
谈及雪莱的创作，拜伦更不吝誉美之词，他说“我对你的诗有着很高的评价，因为它不属于任何流派”，并说“你写的《钦契》是一部充满力量和诗意之作”，还说“我尚未得到你写的《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甚想拜读”，收到信的雪莱定会心情愉悦，因为没有谁不喜欢朋友的赞美和褒扬。
然而，作为真正的朋友并不能一味地附和与赞扬，该表达自己的观点或批评的时候还是要开诚布公地讲出来。拜伦恰恰是这样一个在赞美的基础上勇于表达不同意见的人。譬如在表达了对济慈的惋惜和愧疚后，他又无情地指出了济慈的致命弱点，那就是“因为他过度自爱，他生时可能亦不会非常幸福”，此外，他认为济慈过于敏感，在立志跻身诗歌界这个大竞技场时，并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因为他不善于应对批评带来的巨大压力。拜伦还引用了英国作家塞缪尔·约翰逊的诗歌《人类愿望多虚妄》（The Vanity of Human Wishes）中的诗句作为佐证：“不要指望生活中没有痛苦，也不要指望没有危险，更不要认为别人都是在劫难逃，唯有你时来运转。”与此同时，在肯定和赞美雪莱诗歌的同时，拜伦也不惮于指出其问题，譬如“我读了《钦契》，但我认为该诗主题本质上没有戏剧性”。拜伦很好地践行了“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这一原则，这对于维护良好且可持续发展的朋友关系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古语云“忠言逆耳利于行”。
April 26th， 1821
1821年4月26日
The child continues doing well， and the accounts are regular and favourable. It is gratifying to me that you and Mrs. Shelley do not disapprove of the step which I have taken， which is merely temporary.
孩子仍状况良好，定期会收到报告，且报告内容向好。令我欣慰的是，你们夫妇二人并不反对我走的这一步，这只是权宜之计。
I am very sorry to hear what you say of Keats—is it actually true？ I did not think criticism had been so killing. Though I differ from you essentially in your estimate of his performances， I so much abhor all unnecessary pain， that I would rather he had been seated on the highest peak of Parnassus than have perished in such a manner. Poor fellow！ though with such inordinate self-love he would probably have not been very happy. I read the review of ‘Endymion’ in the Quarterly. It was severe， —but surely not so severe as many reviews in that and other journals upon others. I recollect the effect on me of the Edinburgh on my first poem; it was rage， and resistance， and redress—but not despondency nor despair. I grant that those are not amiable feelings; but， in this world of bustle and broil， and especially in the career of writing， a man should calculate upon his powers of resistance before he goes into the arena.
听到你关于济慈之言，我感到甚是难过——那是千真万确的吗？我想不到批评竟会如此致命。虽然对于其表现之评价，我和你从根本上是不同的，但我非常厌恶所有不必要的痛苦，我宁愿他坐在帕尔纳索斯山的最高峰上，也不愿他以这种方式离吾辈而去。可怜的人！尽管因为他过度自爱，他生时可能亦不会非常幸福。我在《每季评论》上读到了关于其《恩底弥翁》一诗的评论，批评颇为严厉，但肯定没有该杂志和其他杂志对其他人的诸多评论那等严厉。我仍记得《爱丁堡评论》对我处女作的评论给我带来的影响；我当时的反应是愤怒、反抗和纠正，但绝不是沮丧或绝望。我承认我做不到心平气和；但是，在这个沸反喧嚣的世界里，尤其是在写作行业，一个人在涉足其中之前应估量一下自己的抗压能力。
Expect not life from pain nor danger free，
不要指望生活中没有痛苦，也不要指望没有危险，
Nor deem the doom of man reversed for thee.
更不要认为命运使别人都劫数难逃，独为你峰回路转。
You know my opinion of that second-hand school of poetry. You also know my high opinion of your own poetry，—because it is of no school. I read Cenci—but， besides that I think the subject essentially un-dramatic， I am not an admirer of our old dramatists as models. I deny that the English have hitherto had a drama at all. Your Cenci， however， was a work of power， and poetry. As to my drama， pray revenge yourself upon it， by being as free as I have been with yours.
你知道我对那个二手诗派的看法。你也知道我对你的诗有着很高的评价，因为它不属于任何流派。我读了《钦契》，但我认为该诗主题本质上没有戏剧性，我并不崇拜我们的剧作家前辈，亦不以他们为榜样。我不认为英国迄今为止有过戏剧。然而，你写的《钦契》是一部充满力量和诗意之作。至于我自己的戏剧，还请你畅所欲言，就像我评论你的作品一样百无禁忌。
I have not yet got your Prometheus， which I long to see. I have heard nothing of mine， and do not know that it is yet published. I have published a pamphlet on the Pope controversy， which you will not like. Had I known that Keats was dead—or that he was alive and so sensitive—I should have omitted some remarks upon his poetry， to which I was provoked by his attack upon Pope， and my disapprobation of his own style of writing.
我尚未收到你写的《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甚想拜读。我自己的作品音信皆无，不知道它是否已然付梓。我已经出版了一本关于蒲柏争议的小册子，你是不会喜欢的。倘若我早知道济慈已经离世，抑或知道他还活着但却如此敏感，我就应该删去一些对其诗歌的评论，我发表那些评论的原因是他对蒲柏的攻击令我生怒，且我不喜欢他本人的写作风格。
You want me to undertake a great Poem—I have not the inclination nor the power. As I grow older， the indifference—not to life， for we love it by instinct—but to the stimuli of life， increases. Besides， this late failure of the Italians has latterly disappointed me for many reasons，—some public， some personal. My respects to Mrs. S.
你想让我写一首伟大的诗——我既无此意愿，亦无此能力。随着年龄的增长，漠然之感与日俱增——这种漠然针对的不是生活，因为出于本能，我们都热爱生活——而是生活中的刺激。此外，意大利人最近的失败令我感到失望，个中原因很多，有些是众所周知的，有些则是私人的。代问令夫人好。
Yours ever，
你永远的，
B
拜伦
（译者单位：北京语言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