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夫》: 一把月光引导的杀猪刀
作者 杨殳
发表于 2025年7月
标题

案发十多年后,故事在旧派通俗小说家陈定山的掌故系列《春申旧闻》中“复活”,题为《詹周氏杀夫》。死者由旧货贩改作屠夫,詹周氏则被写成“神经有病”的逆伦者。小说充满细节想象,写詹周氏的供述,说她怕看杀猪,却被绑在凳上强迫看,她越怕,丈夫越乐,后来杀夫分尸,用的是杀猪刀,手法是屠宰方法,是想“替猪报仇”。陈氏将事件定论为奇案,无疑是小报叙事的集大成,正是在这篇的基础上,女性作家李昂在1983年写出了颠覆传统奇案叙事的《杀夫》。

杀夫背后

李昂将故事发生地换到了自己的家乡台湾彰化县鹿港,一个封闭原始的村镇,将詹周氏改名林市,嫁给了屠夫陈江水。小说倒叙进入,开篇先说杀夫案已发生,用伪纪实风格引用了“几则新闻”,强调警方虽未查明,但理应有奸夫。即便无奸夫,逆伦女子属罪大恶极,判处枪决,并游街示众,以挽救“日欲低落的妇德”。除此,整个鹿城的“私下传言”对作案动机另有解释:此乃林市之母复仇。

开篇不确定叙述就像提出了一个设问:果真如此吗?叙述便围绕这个设问展开,从林市的角度讲述,讲她祖父如何,父亲如何,家道如何中落,只剩孤女寡母因无宗族地位而忍饥挨饿地活,母亲如何为一口吃的遭人凌辱而被族长“处置”,自己如何被“安排”给叔公,成年后又如何被叔公“交易”给屠夫——后果是最喜听女人哀号和猪仔惨叫的屠夫陈江水,自此有了专属自己的女人可以“整治”。

就像典型的社会派小说,小说搭建了一个模拟传统社会的舞台,其中的人物关系——宗族、母女、夫妻、邻里,以及丈夫与妓女、妓女与她供养的婆家——正是现实社会关系的缩影。所有人物无论性别,其观念和行事逻辑无一不处在“男权—妇德”的框架内。

小说人物关系中,核心是夫妻。夫妻关系有层,一是身体,二是经济,一个场景便交代清晰。过门当天,丈夫陈江水请客,客人散去,便趁醉“履行作丈夫的义务”。这一过程,妻子林市是何感受?先是饿得虚脱,却不能上桌,之后承受着丈夫的身体,连声惨叫,几乎昏死,最后“昏昏沉沉,兀自只嚷饿”。

于是,丈夫取来带皮带油的猪肉,塞入妻子口中。饿急了的林市边咀嚼边落泪。堪称是惊悚恐怖的新婚日,成为林市婚后生活的日常。有性虐倾向的陈江水日夜施虐。

陈江水为此付出的,是隔三岔五带回的一些米和菜。但这已足够让林市无力摆脱这种生活。由于从没有过“吃饱”的经验,因此在身体遭罪之后换来一顿饱餐,还会偶有“快乐”的感觉。她羸弱瘦小的身体在嫁人之后也确实“胖”了,而做家务伺候人,是令她心安的“熟悉的工作”。

习惯被使唤的林市伺候丈夫吃饭,自己却不敢随便添饭。丈夫赌博赢钱心情好,让她陪酒,一时兴起丢出几枚烂铜钱,“老子今天赢了,当你这个臭查某(女人)开苞钱。”而当林市得知丈夫赌博,劝了几句,便遭到挨饿的惩罚,后来实在挨不住,试着找零工,不但无人敢雇佣,还引起陈江水暴怒:这是在骂我养不起你吗?

这种关系模式正是女性主义的基本议题,没有经济权的女性便只能按照男性的规则生存,以“客体”的存在换取生存,并在规训中自我认同。

本文刊登于《世界博览》2025年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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