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蓝
作者 齐然
发表于 2025年7月

1

2000年的尾巴是个格外寒冷的冬天。那时,我正在哈工大物理系的王慧星实验室当科研助理。刚得知我的新身份时,楼里熟稔的师兄纷纷对我脱帽致意,露出不剩几根毛的脑袋。

“李老师好!”

—— 一个个的,都拿我打趣。

说是科研助理,其实不过是个挂名兼职的大二学生。不过,我能得到这个身份,还多亏了老舅托关系从中说项。那年月,这种做法在学界其实很常见,能给学生工一个好听点的身份,能给学生一份津贴——虽然不多,但好歹算一笔收入——还能不占编制地往实验室塞几个劳动力。一举多得。

早上六点多。

我正背着满满一书包瓶瓶罐罐的样品走在路上,冷空气不住地往脖颈里灌。去叉二大路上有几棵掉光叶子的大柏树,树杈上下都是堆起来的夹着煤灰的脏雪,退休的老教授们在那儿抻膀子练把式,寒风里,一个小半导体收音机吱呀地响着。我听到新闻电台主持优美的播音:

“我市‘11·9’特大杀人案……”

我不由得擤擤鼻子,流出鼻涕。这案子我熟。这是那时市里最大的新闻,有位蒙面悍匪杀遍了道里道外1,专挑出租车司机下死手,和锛头党一个路子,扳手碎颅,松花江旁的荒野里都是烧得剩铁架的出租车。管道外的市六局和管道里的市四局联合一个月都没破案,惊动了省里。省里下了死命令,要在12月31日,千禧年之前百日会战,结束这件让市民惶恐不安的大案。

为了这个事儿,老舅四处走访了半个月没着家。快忙疯了。

但这新闻对工大来说似乎只是个遥远的惊险故事,顶多算得上师兄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对我来说,这事儿除了会让我总也见不到老舅,也没有任何影响。

加快步子。

快七点了,我得先去学校一食堂买早饭。突然迎面出现了一个女孩。她似乎不怕冷,穿得极少。哈工大历来什么奇人都有,但她却很特殊。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人好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西北风撞上,凛然打了一激灵。其实我看不清女孩的脸,但一双皲裂的耳朵分明冻得鲜亮亮的红。

一条披肩马尾擦身而过。她瘦弱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她发梢满是冰碴,又黑又细的眉毛上也是,仿佛出门前浑身沾了很多水。古怪的是,寒冬腊月里,她只穿件薄绒衣,看上去却如披副冰盔甲。

她发着抖,脚下仍走得飞快。女孩手里攥着顶天青色泳帽。我寻思,一大早这是刚野泳回来吗?

“真怪。”我不小心腹诽出声。

她扭头停下,眸子里放出冰冷冷的光,“臭小子,你说谁?”

我直咂舌头,突然下了一个决定——脱下自己的破棉帽子给她。

帽子的两条护耳像狗耳朵一样晃来晃去,这是舅妈去年在透笼给我买的。一冬天的搓弄,帽顶已经绽开线了。她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接着,马上领会了我的用意。

“小心别冻死。”我咧开嘴,回怼一句,缩缩脖儿。那女孩冻得真够呛,小脸玻璃一样白又透明,只犹豫一下就接了过去。刀子嘴豆腐心,我轻易看穿了她。

“谢了。”她说,“可没机会还你了。”

“无所谓。”

怪人。

要是我那些老光棍师兄知道我这样帮助一个花季少女,一定会赞不绝口。

我开心地转身向食堂走去。

七点半。

我拎着包子着急忙慌地跑回了实验室,二师兄守了一个通宵还在跑数据,跑得满脑袋生烟,远看像是在腾云驾雾。我分他两个包子。他饿坏了,感激地对我笑笑,惊讶一声,“小李,你耳朵快掉了吧。”

我反应过来,才几分钟,我的整个脸已麻木了,他一说,又格外刺痛起来。我取来小圆镜一看,皮肤像着火一样红。“这个天气不戴帽子,你很勇啊!”

不知为什么,我对萍水相逢的女孩生出那样大的好奇。但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吸引,虽然我才二十岁,正是对异性热血上头的年纪。怜悯,心里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词。也许她急匆匆赶路的样子让我很怜悯。很奇怪。我心里想,可能我疯了吧。

“我刚帮了一个冻得够呛的同学。”

“傻了吧你。”师兄没再追问,指点电脑屏,“这段数据要再优化一下,分析样本这部分工作由你来做,记得要用通风橱——”

我放下书包,“早准备好了,林老师从青岛寄来的这批LW300样品质量很高。昨天我刚带化学院跑完质谱——但实验室样品合成产率很低,目前只剩手头这一份了。”

标题

师兄赞许地点头。

这是个好课题,不出三五年,我们肯定能稳定合成LW300。这也是我导王慧星的雄心壮志:向学界甚至瑞典方面证明,LW300不是偶然的化学合成余料、副产品,而是拥有奇异性质、终有一天可能影响世界的新千年材料……

通风橱风扇很吵,我努力集中精神。试管里是些碎冰样剔透的蓝色石头,这些固体结晶排列整齐有序,显微镜下仿佛拥有列兵的气质。

这就是LW300。

这时谁也没注意到,悬于实验室上方的、靠近那500克LW300的时钟减慢了一毫秒。

这绮丽的新材料又引出后来那么多事端……

LW系列样本有离奇的性质是王慧星和林凡两个人偶然发现的——它们拥有和质谱密度不相符的差异质量。1就是说,如果用质谱仪数据来计算LW300的材料质量的话,试管中这一小份样品应该只有305克,可如果我们用最直接的测量方式来测,这些样品在天平上是500克。

多出的195克来自哪里?

一切都是未知数,充满谜团。

这东西奇异的物理性质让我们深深着迷。

十点半。

结束实验,我没吃午饭,要出校一趟。舅妈马上出差回来了,而老舅依旧在刑警队加班。舅妈从镜泊湖给姥姥带了条大白鱼,东西多,我得自己到车站接她。接到家里电话,我就借二师兄的棉帽出了门。楼下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在吵些什么。一开始我没理睬,直到在学二的巷子里发现了那顶熟悉的破帽子。

那个早上和我擦身而过的女孩。

她已冻得失色,像个雪人,过冷导致了人体失温。我后来才知道,那天早上五点她一头扎进寒冷的松花江,六点钟才挣扎着顺着江桥爬出来。现在江面还留着一个巨大的冰窟窿。周围全是看热闹的人,一位同学跳起来,说要回楼打电话报警。

“来不及了。”一个晨练的老头说。

我和另一个年轻人从楼里抬担架出来,已经晚了,女孩瞳孔已彻底散大,一点脉搏都没有了。

标题

我总感觉对不起她。她眉眼挂满雪花,躺在冷冰冰的担架上。雪人融化了。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她活蹦乱跳的人。我意识到,一个女孩突然在如花的年纪凋落了。我很后悔。早知道,我该把身上这件棉袄也给她的……

2

她被送上了救护车。人们当然要把她送到医院。萍水相逢的少女或许已死了?她是否是本校的学妹?她的名字是什么?一个人冻毙在校园里,工大领导该头疼了。

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这毕竟只是一件小事。

疲惫。

与我死水一般的科研生活相比,这些事不过微澜,这世上这么多事,他人的不幸、耸人的新闻……我想,今晚我会和舅妈姥姥在饭桌上谈起这些,然后呢?千禧年,每个人要学会独善其身,避免被他人的不幸裂成碎片。城市是这样的,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宇宙……

十二点半。

我上了公交。为老公交供电的长辫子在天边画出一条永不休止的线。此刻,我的心思已从杀人案跳到了自己的课题进展。一位大爷胳膊里夹份新晚报,我看到报纸的第二版头条上的报道,俄罗斯和美国联合向半人马座方向发射了探测器,四光年的距离,按探测器最大速度大概要飞一万年。等到达目的地,那是几百代人以后的事情……

相比杀人案来说,这才是我们眼里的大新闻。

我们和普林斯顿设计这个探测器的实验室有科研合作。那天,我的导师王慧星,在叉二大柏树前自豪地对我们说:这个探测器里有我的贡献。

他拿这事当其在中国学术地位重要的典型案例,想鞭策我们好好学习。于是又跟了一段很意味深长的话。

人类始终被困在一个牢笼里。这是一个时空悖论:因为光速的限制,当你走得足够远,你的时间就会不够用……

太阳系是所有人的时间监狱。这座监狱里的一万年和整个宇宙比起来,不过是永远重复的同一天。

听到售票员提示公交已到终点,我才清醒过来。何苦来哉,自己不过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别人的人生或全人类的命运还轮不到我来考虑。

一点半。

哈站。

背着行李的农民工、乞讨的丐儿、摩登的女郎,匆忙的各色人混杂成一条灰白的洪流。广场大钟转得很慢,来得太早了。舅妈火车晚点到三点半。

“死了五个人。”我突然听到一个女人对一旁的丈夫说。

“一刀一个扔下车,但最后全是淹死的。那辆车在江边烧得一干二净……”

淹死。烧光。

“还有一个孩子。是个小男孩。血流干了,浑身青白白的,一绺头发飘在网鱼的留下的大冰窟窿里,惨极了,我弟弟看到尸体当时都哭了……”她弟是法医还是警察?

我突然想拉住女人问问,都是在哪儿淹死的,知不知道淹死的是谁。两人融入人流,如鱼潜浅底。进站去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但似乎有所关联,被冰水下密不透风的大网揽起。

我想起那个被江水冻坏的女孩,轻生?不像。她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个像丁香花一样的女孩。我没敢细看,但早晨几乎是惊鸿一瞥,我便确定她漂亮极了。她几乎冻死在冬天,却让我想起大朵花团锦簇的丁香。

下午两点整。

车站大钟响了。就在那一刻,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她,我幻想着的那个女孩,正迎面向我走来。我不禁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白日做梦。

我们互相瞪大眼睛。她红红的脸蛋,袖口露出的手指像水晶样透明。身穿紫菱格子纹新棉衣,头上却戴着我那顶狗耳朵破棉帽。

“你出院了?!”我后退了两步。

莫不是鬼?

当然不是。

她还戴着我的帽子,下面是一张温润俏丽的面孔,好端端有血有肉地站在我面前,可也一脸惊讶。这不可能,我心里喊着,明明脉搏都没了,她应该在医院抢救——

“这不可能!”我也听到她大喊,“怎么可能!这顶帽子还在!‘昨天’我明明死了,你记得我是吗?”她突然拉我进入火车站旁的卖“加州牛肉面”的小店,广场的冷风吹得我直发蒙。

“我一会儿还得接舅妈。”

“你不能拒绝!你得帮我!”她大声喊道,“奇迹终于出现了!一个活人能记得我!”

死而复生的女孩坐在我的对面,用明亮的眼睛热烈地迎向我。我们都没吃午饭,我点了两碗面。等面条的间歇,我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来。早上没来得及也没好意思仔细看。她大概只有十八岁吧,墨点一样的瞳仁清澈极了,让我想起白雪地里一颗颗煤核。整个人给人极为聪慧的感觉,让人心生欢喜。她点点头,仿佛终于酝酿好情绪,开了口,“今天过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但现在还有时间,还有小半天——你知道市里广为流传的那个案子吗?”

“当然知道,‘11·9’,锛头党,全市都吵得沸反盈天。”

“我遇到了那个人……”她说,“一切从一个月前开始……同学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哈工大机械工程系大三学生,我叫白蓝,今年二十一岁。”

她居然比我大一岁。

“我姐姐名叫白芯蕊。”

天啊,她姐姐是前段时间失踪的那个著名物理学家!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因为那件事,我被永远困在‘今天’了……”

3

半年前的6月15日,哈尔滨还没进入眼下这个漫长而寒冷的时节。圣彼得堡驶来的H152绿皮列车正在站台停靠,火车上是她已三年没见过的姐姐一家。

姐姐是被高薪聘请返乡、打算回国定居的。所以她现在正踮脚等候在月台上,翘首以盼亲爱的姐姐姐夫归来。

“小雀儿!”

她兴奋地叫着小外甥的名字。她最可爱的小小男孩。

于是,父母各牵了小男孩的一只手,出现在形色各异的旅客尾段。她冲向他们,这是所有事情的开端。

坐上出租车。白蓝和姐姐报告了自己的学业。她始终把小雀儿的小手亲昵地握在手心里……

“这是能改变世界的东西。”姐姐说。

“我也很感兴趣。姐,我要继续读研,院里导师已经决定收下我了!到时我能选这个当我的课题吗?” “你的导师?”“你认识的,林凡,我本想选王慧星,可他不招女学生,嫌女孩不能吃苦。”白蓝吐了下舌头,“可林凡就不一样了,老头子也刚从法国回来。贼有派,新潮得很!他承诺,等我大四就直接进实验室——”

“恭喜你,蓝,”白芯蕊真诚地说,“我聪明的小妹。你要向王慧星证明,他的偏见都是错误的。”

出租车驶过友谊宫。

这是座中西风格交融的美丽建筑。和这座城市一样。雪中,宫殿会变成剔透的琉璃。夏日时,这里则繁花似锦。

“姐,你看!”她指着哪儿。

“最近连晚霞都好鲜艳,我的女同学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越旺盛的夏天,到冬天也会越冷……所以今年的雪也许会格外大!”

你也知道,年轻的女孩们总是多愁善感。白蓝正用手指涂着车窗(仿佛外面已是皑皑白雪),突然有感而发般说道。

“停!”我大叫,“这么说,我们差点儿成了师姐弟?你可是差点儿死在实验楼下面!”

“再没这个可能了,我确实‘死’了一次。”白蓝近乎蓝色的眼睛里闪过悲伤。

“什么?”

“事故发生那天。我姐夫在开车,我坐在后排。过江时,江面都冻实了,一个男人突然跳出来拦住我们,我们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要帮……

“烧车的时候,我就藏在芦苇丛里——可他又找到了我,不,不是‘那天’,对我而言已经是很遥远的一天……但对你来说只是昨天的事。他们杀了姐姐,在昨天,在12月14日的晚上——”

“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白蓝快哭了。

“今天,是你的12月15日,也是我的12月15日。可我出不去了,我被困在今天了!”

她流了泪,目光诚实,一点儿没开玩笑的样子。

“昨晚,一个捡破烂的大爷发现了我,把我送到了医大二院……也许我已经死在昨天,可我的灵魂,永远地困在今天了。”

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捞上来我和小雀儿,我姐姐和姐夫还在江底……”

讲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这就是为什么她早上自杀式地去松花江里冬泳,坚冰下江水仍在流淌,她想寻找被冰下暗流冲走的两人尸体。

她不怕再死一次。

据白蓝所述,这一天的情形正是这样的,“我永远被困在12月15日了!每个凌晨四点,我都会在医院醒来。今天如此,明天如此。后天也是如此。彼此毫无差别,毫无意义地重复。一会儿!再过几个小时,无论我在哪儿,睁眼都会重新回到15日的病床!现在其实是你遇到我后的第二次轮回——当然,我经历过许多许多轮回了,你明白了吗?”

所以她不理解,明明已经是下个循环的15日,可再次遇到了处于上个循环的我……

当然,我也不理解。

我和白蓝是在两点半分手的,她像是急着要去做什么,并恳求我晚上五点在学校后门碰面。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讲,是决定她的命运的那种。

身前面条凉成了疙瘩瘩的一坨。

我们都没怎么吃,我听她的故事入了迷,始终错愕地张着嘴巴,几乎呆屁了……

她走了。

冥冥中似乎有一位天神决定着我们的命运,可她被决定的命运却是永远的停滞,被困在循环里的她失去了前往未来的可能性。按理说,今天,也就是15日结束后,她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也见不到她。我会迈入16日的清晨,天神会把她永远抛在时间另一边。

这是她唯一能向我求助的机会。

她警告我,一会儿不要走正阳街,傍晚五点十五分,那里会发生一起车祸,一辆油箱泄漏的用于清雪的市政车爆炸,死了十四个人……

每个相同的15日早上四点半,无论之前在哪儿,白蓝都会在哈医大二院内科楼三楼的同一张病床上醒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点点星光,她发着抖坐起来,在心里记数,这一共是第十三次还是第十四次循环?

神多给了她一天生命,她想,就为了查明真相。

“本来我该和姐姐一起死在江水里的。”

看来我今天和江水炖白鱼无缘了。

“舅妈,我晚上不能陪你和姥姥了,我还得出去一趟。”我对着厨房大喊。

舅妈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她在炸鸡蛋酱,油烟机声音很大。我悄悄穿戴好出门。半晌,关掉的铁门里面才传来一声唤。

“早去早回啊东东!”

“我不回来了!”我喊。

4

路过正阳路那个小天主教堂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了。

因为这场事故,我不再怀疑白蓝说的一切。烟火四起,雪地上哀号声一片,天主堂里的唱诗声戛然而止。许多人从教堂里疏散出来,好像一群蹦跳着的鲤鱼。

我小心翼翼地想绕到另一条路。

可我居然又看到了白蓝。

几辆车架秧子散落在雪堆上,生着黑烟,已经着火了。她手拿一根撬棍,大声向几个路人呼喊,依旧没人敢应。我看着她冲进车与雪的间隙,短短几分钟,就熟练地撬开变形的车门,拖出了三个小孩……我的脚下仿佛生了根。天上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帮帮她吧!可我腿肚子在抽筋,我实在走不动道了。她的额头挥洒的汗水一会儿就变得亮闪闪的消散在空中,我为自己的怯懦羞愧。

她冲出来,把三个孩子塞到我的怀里,踢了我一脚。

“快跑!”

少女脸上都是泥。

“今天不是不让你来吗——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她的眼神在谴责我。

那场轰动的爆炸突然开始了,她居然没再想逃出来。我抱着孩子跪在雪地上,大火融化了一切,大雪封路,消防车好久才能进来。我知道,明天新晚报的头版新闻有了。

15日,下午六点,哈工大。

如她所说,同一天里下一个循环的她果真又出现了。

“我都习惯了。”她说。

“你又死了一次?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古怪最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听我这么说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你居然叫这个‘古怪’,哈哈哈!笑死我了。”

“不只古怪,而且诡异至极!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物理学在哀鸣!”

我们一起坐在学校二食堂的长椅上。 谁也想不到,我和这个有说有笑的女孩经历着什么。

“今天的我和昨天一点区别都没有,我还是我,但至少在‘昨天’,我救了他们,在你的世界,12月15日这一天能多活下来一些人。我不会死,起码不是真的死掉。”

“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有些生气。

“谢谢你。”她兀自说。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奇妙了,但现在,起码有人能记住我做过的那些事情。有人能记住我。”

我的脸一定红透了。

她从怀里递过来一盒还热着的老式炸糕,油亮得一看就不是凡品。“我知道,2000年12月15日,下午四点,学校旁那个喜姐炸糕店的第五炉的炸糕是这一天里最好吃的。”她说,“吃了不知道多少次才尝出来的。这是我的优势,吃一百万份炸糕,也不会增长体重,还只花三块钱。”

“快吃,一会儿就冻透了。”

我接过炸糕,果然甜美异常。

“该怎么帮你?”

“听着,‘今天’一早,我终于确定我姐姐在哪儿了!可我捞不起来她,我试过,尸体太重了,我差点儿淹死在江里……帮我,帮我找凶手,我是幸存者,我知道凶手的样子!可我自己再也做不到了!你得帮我正式报案,把我看到的告诉警察。至少在你的世界,我要那个人受到惩处。”

我心里不痛快极了。

白蓝被永远困在今天,今天过去我们再也不会相见。就是说,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真凶是谁了。

“你是我的代理侦探。”她说。

“我乐意的。”我几乎把一整盒炸糕都塞进了嘴巴里。天太冷,面团已发硬。

“我还有一件事,也只有你能帮忙。”

我咽下喉咙里的一团糊糊,“无论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红着脸。我说过了,她让人心生喜欢。我意识到,我很喜欢这个漂亮女孩。

“我要LW300。林凡送给王慧星实验室的那份LW300。”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她差点儿成了我师姐,学院的一切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给我就好了,好小李,李师弟,只有你能帮我这件事了,我需要时,你就出现了,真是天意!”说真的,她叫我好小李的时候我骨头都酥了,不怪我稀里糊涂地答应她的请求,不怪我丝毫没考虑自己会不会被王老师开除。

本文刊登于《科幻世界》2025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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