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的夏日之晨
作者 王统照
发表于 2025年8月

大雨后的清晨,淡灰色的密云罩住了这无边的穹海。虽没有一点儿风丝,却使得人身上轻爽,疏懒,而微有冷意。我披了单衫,跣足走向前庭。一架浓密的葡萄架上的如绿珠般的垂实,攒集着,尚凝有夜来细雨的余点。两个花池中的凤仙花,灯笼花,金雀,夜来香的花萼,以及条形的,尖形的,圆如小茶杯的翠绿的叶子,都欣然含有生意。地上已铺满了一层粘土的苔藓;踏在脚下柔软地平静地另有一种趣味。我觉得这时我的心上的琴弦已经十三分地谐和,如听幽林凉月下的古琴声,没有紧张的,繁杀的,急促的,激越的音声,只不过似从风穿树籁的微鸣中,时而弹出那样幽沉,和平,在幽静中时而添加的一点悠悠地细响。

少年人的思想行为固然是要反抗的,冲击的,如上战场的武士,如履危寻幽的探险者,如森林中初生的雏鹿,如在天表翱翔的鹰雕。但是偶然得到一时的安静,偶然可以有个往寻旧梦的机会,那末,一棵萋萋的绿草,一杯酽酽的香茗,一声啼鸟,一帘花影,都能使得他从缚紧的,密粘的,耗消精力与戕毁身体的网罗中逃走。暂时不为了争斗,牺牲,名誉,恋爱,悲愤而燃起生命的火焰;放下了双手内的武器,闭住了双目中的欲光,将一切的一切,全行收敛,全行平息,全个儿熨帖在片刻的心头。朦胧也罢,淡漠也罢,也像这微阴的夏日清晨,霹雳歇了它们的震声,电女们暂时沉眠,而洒雨的龙女尚没曾来到,只有淡灰色的密云,罩住了这无边的穹海,一切消沉,一切安静。

前途么?只是横亘着不可数计的黑线,上面带着时明时灭的斑点,没有明丽的火炬,也没有暴烈的飓风。后顾么?过去的道途全为赤色的热尘盖住,一个一个的从来的足印深深地陷入,留下不可消灭的印痕。只有在空中,—这神秘的无边穹海里,Phaeton在驾着日车,向昏迷的人间撒布焦灼焚烧的毒热。Melponene在云间挥剑高歌,惊醒了欢乐的喜梦。鳌背上这小灵球儿徒自抖颤,只是甘心忍受,低首屈服,这无边穹海的威力的迫压。它同它的子孙,哪能有自由挥发,与自由解脱的能力与意志,它也同太空中个个的小灵球,忽然如在午夜中一闪微光,便从它们的姊妹行中失掉。

本文刊登于《月读》2025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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