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那些让人内耗的阶层差异
作者 朱秋雨 梁愉曼
发表于 2025年8月
电视剧《二十不惑》剧照

一顿早饭5元、午饭12元、晚饭12元,一天饭钱近30元……

从四川山村考到上海某重点高校的梅子,上大学后学会的第一件重要的事,是算账。

她规定自己一个月只问父母拿1200元生活费。她有一对身为农民的父母,从小教育她挣钱不易。学习的一路,她被灌输的观念是:她要更努力,每迈出一步都承载着家里的希望。

但从农村踏入国际大都市,梅子却长期感到不合群。她敏锐地发现,在大学里,许多来自家庭、甚至阶层的差异,似乎不是她靠努力就能弥补的。比如,有同学上课会在桌上摆出iPad,边听课边拿着触控笔在屏幕上记笔记,看上去既高级又时髦。

她捕捉着这些差异,久而久之,贫穷给她带来的冲击,就像每年冬天手上必长的冻疮,反反复复刺痛她。

梅子在大学感受到的落差并不特殊。考入大学对于很多“普通”孩子而言,并不等于实现理想。对比高中时统一穿校服、埋头读书的紧张节奏,走进更大的城市,见识了城市与人群的丰富多元后,他们反而变得更迷茫和内耗。

羡慕的人

即使距离本科生涯已经三年,梅子还是会想起大四时参加活动时的窘迫。那次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上,她没有化妆,头发乱糟糟的,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一双价值100多元的鞋子。

走在参观队伍中,她忍不住暗暗瞥着一名“像女明星”的同班同学。

她长相艳丽,身形完美,穿着时髦。更凸显气质的是那头披着的长发,一看就是精心烫染过的。

梅子曾多次悄悄翻看“女明星”的朋友圈,每次都被她展现的绚丽又奢华的旅游打卡照吸引。那会儿身边同学都在毕业旅行,梅子尤其记得她,“她真的是在满世界打卡”。

更令梅子感受到冲击的,是活动现场同学之间的交谈。有人提起,那位“女明星”同学的衣物是古驰(GUCCI)的。她表面假装认识它,附和了几声。实际上,她偷偷掏出了手机,搜索了古驰的官网。

那时她才知道什么是古驰—原来同学的一件衣服是上万元的,这相当于她至少10个月的生活费。

一种熟悉的自卑感袭来。

“站在她身边,我感觉自己就像个丑小鸭。”她如此说。即使自己与他们考到了同一个学校,此时都在上海,“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因为穷,自惭形秽,这样的感受伴随了梅子的大学生涯。同龄人背的包包、衣服,有logo的苹果电脑,她都感到“又漂亮又时髦”。这些物品曾让她暗地里羡慕很久。甚至,她还羡慕买了电动车的同学。

“每次我上学都走路,看到他们骑着电动车上下学,还可以到处去玩。”这是一种她无法触及的自由。“当时我会觉得电瓶车特别贵,我没有办法负担。”

2021年,从宁夏考入广州某“211”学校的赵艺,也在大学里感受到了明显的家庭差异。她记得刚抵达广州时,因为需要添置新物品和课本,她很快体会到在大城市生活的艰难。

她印象很深,第一个月,高考后打暑期工挣得的几千元近乎花光了。等到月底充话费时,她才发现卡里只剩50元了。

于是,上大学的头几个月,相比于身边同学去食堂或者点外卖充饥,赵艺选择独自留在宿舍,吃速食方便面、酸辣粉,一顿只吃个五六元,扛住最艰难的日子。因为钱不够,她也没参加班级组织的团建活动。

直到一两个月后,助学金以及她勤工俭学的工资发了后,经济状况才慢慢好转。

尽管如此,在平日消费上,她依然感受到与同学的很大差距。衣服、包包,同学朋友圈里晒的“漂亮饭”,这些都是她平常完全不会考虑的花销。“一顿漂亮饭可能就花了我一个月的饭钱,衣服我也从来不买,都是穿我姐姐穿过的……”

她并不耻于谈论自己的家庭条件。在大学里,她没向父母讨要生活费,靠着勤工俭学、打暑期工等养活自己,每年申请到的贫困生助学金她还会带回家、贴补家用。一个同学曾评价:“这边也有一些比较困难的(同学),但是像你这么困难的也没有见过几个。”

但有些时候,自强的赵艺也会羡慕别人的生活与状态。

同学之间流行的集体消费,最让她感受到冲击。她记得好几次,同学们一起点奶茶的时候,她都选择了不喝。“喝喜茶一杯20块钱左右,但我平时如果吃一顿15或者18块钱的饭,我还想着下一顿吃一碗泡面回回血。”

“别人的饮料钱,可能都比我一碗饭贵得多的时候,心理落差很大。”赵艺说。

旅游、社交、娱乐、发展兴趣爱好……针对大学生消费习惯的多项调研都显示,当代大学生的日常开销已经不满足于吃饭和日常品。艾媒咨询2024年发布的报告称,大学生平均每个月在饮食和日用品上的消费支出约为500—800元,在整体生活费中的占比仅为50%。

在河北张家口的贫困生晓阳,每个月有1500元生活费。但上大学后,她还是感到“被自己穷笑了”。

在同学面前,晓阳发现自己平时“不够潇洒”。每次买衣服、吃饭,她都要货比三家。平常购物,她最常用的也是拼多多,很多东西都是二手的。

更让她感到自卑的是,身边不少同学都用上了国际大牌。

本文刊登于《南风窗》2025年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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