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永宁元年之秋,在洛阳当官的吴郡吴县(今苏州)人张翰,感觉到时局动荡,祸乱将至,就以惦记着老家的菰菜、莼羹和鲈鱼脍为由,弃官返乡。《晋书》里记载了他的“辞职信”:“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意思大概就是:“世界那么大,我只想回家看看。”
由此,中国人的词典中多了一个成语,叫“莼鲈之思”。但非常不公平的是,明明张翰想的是三种食材,鲈鱼、莼菜组成了“千古CP”,另一味被江南人视作珍馐的水生蔬菜,却在故事中被当成“第三者”渐渐遗忘。
——没错,这就是菰菜,从谷物界到蔬菜圈的“跨界之王”、苏州“水八仙”中色白如玉的颜值担当、南方孩子漂泊异乡时的“梦中情菜”,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茭白。
茭白原来是水稻的“亲戚”
茭白,实际上是一种禾本科植物——菰的肉质茎。
菰和水稻、小麦,都是同属一科的“表亲”。甚至在唐朝以前,它就是一种地地道道的谷物,先民将其结出的籽实称为“菰米”,位列古人的“六谷”之一,还曾是帝王的口粮。《周礼·天官·膳夫》:“凡王之馈,食用六谷。”东汉经学家郑玄注引:“六谷,稌、黍、稷、粱、麦、苽。”苽,又称雕苽、雕胡,指的就是菰米。《本草纲目》释:“菰本作苽,茭草也。其中生菌如瓜形,可食,故谓之苽。”
菰米细长乌亮,味香甘糯。唐朝许多大诗人盛赞这道美味,李白诗道:“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杜甫写道:“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
但菰米产量极低。有人曾经尝试种植过,在现代技术下亩产不到50斤,推算一下,古代或许亩产只有20斤。显然,它只能给达官显贵尝尝鲜,难以为农家百姓果腹。
即使在今天,菰米——也就是美国、加拿大所谓的“野米”,仍然很难采集。在位于北美五大湖区的明尼苏达州,每年八九月份菰米收获的季节,当地的欧吉布威人,都得两人一组坐上尖头的桦树皮独木舟闯进湖区。一人划船,另一个人要拿着两个鼓槌似的木棍,疯狂向内敲击船两侧的菰的杆子,顿时米粒四射,运气好、技术强的,能有一大半落入船舱,余下的就落水沉泥,以期来年再生长出新的一茬菰米。
菰的花期长,种子成熟期不一致,种子成熟时同野生二粒小麦一样直接脱落,很难伺候。因此,不论中美古今,菰米都只能作为一种小众美食而存在。
这种黑色珍米的绝唱,转折始于汉代——一场真菌大流行使菰田成片绝收,史书记载“菰草尽肿,穗而不实”。
这是自然界最精妙的一场“劫持行动”,菰黑粉菌释放的吲哚乙酸如同精准的“生长密码”,让菰茎细胞分裂速度暴增300倍。这种植物激素不仅让菰的茎部膨大成茭白,更切断了菰的生殖系统——被感染的植株终身无法开花结籽,彻底沦为“茭白制造机”。
但智慧的农人发现:病变的菰茎竟比菰米更鲜美!唐代开始,人们主动将带菌茭白分株移栽,到宋代完成从菰米到茭白的物种驯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