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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星是法医中心的正式员工，平时，它会帮助我识别一些特定的毒素和气味标记。领养它的时候，我还在上医学院，现在，它都快光荣退休啦。

“我得为它的失礼道歉，但是，按人类的年龄算起来，它已经两百多岁了。医生也说，它饭后是一定要午睡的。除了精神头差一点儿，它工作起来可是非常负责的，它一直都是个硬骨头。

“我听说，晨星这一代是沃瓦亲手抓的研发，这个版本非常优秀。谁能想到，这么个大人物一直在帆城做……”

面前的尸体表情平和，皮肤像大理石一般苍白，仿佛和验尸台一起融成了一尊雕塑。宁雨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鉴定官仍然在说话。她抬起头，角落里卧着一只肥硕的斗牛犬，通体黑色，顶着两只赤红色的耳朵。感受到外人的视线，它才慵懒地抬起头，朝二人的方向打了个喷嚏。

宁雨小心地把白布盖好，向一人一狗表达了谢意，大步走出了法医中心。她走进阳光里，走进街上的人群，直到身上的阴冷完全退散才停下脚步，开始思考下一个目的地。

“宁雨警官，是你吗？”

宁雨茫然地抬起头。

1

纪林沉默地审视着案发现场。

这间毫无装饰的客厅几乎被一张书桌填得满满当当，桌面上随意堆放着各种基因学相关的书籍，中间是一本平摊的笔记本。不远处，一摊发黑的血迹还没有干，壁炉中的火焰已经熄灭，一只烧焦的橙黄色药瓶仍然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气味。

如果不是已经通过基因检测反复确认了死者的身份，纪林很难把这个不起眼的两居室与沃瓦·利赫联系起来。

一头半人高的灰色小象晃悠着走过来，用纤长的粉白鼻子扫过纪林的鞋面。现场勘查已经完成了，两头警用嗅象正在做最后的气味收集，它们的神经芯片会把气味转译成标签数据，注入这件全城瞩目的案件卷宗。

“纪警官？”背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纪林转过身，“抱歉给您带来误解，李贝小姐。我不是警察，我是本次案件的独立调查员。”

这位经常活跃在镜头前的年轻女士身穿粗布长裤和短衫，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神情疲惫的淡蓝双眸布满了血丝。面对身材更高的纪林，她往后退了一步，理了理额前散落着的头发，“这么说，你是私家侦探？”

“更契合的称呼是案件顾问。”纪林礼貌地纠正道，“我服务的事务所接到了利赫集团的委托，所以，我们会为他们提供一份独立的调查报告。”

“八小时前，利赫先生的遗体被邻居发现，现在，他已经被转移到帆城法医中心了。警方在现场发现了一支击发过的古董左轮手枪，手枪虎口处检测到火药残留，在他们的初步勘查报告中，已经排除了他杀的嫌疑，核定死因是死者本人造成的头部致命伤。”

“但你不这么想？”

“的确，我认为这样的结论过于草率。”纪林回答。

“三年前，利赫先生突然宣布辞去集团的一切职务，彻底远离了公众视野。那时就有媒体猜测，利赫先生可能遭受了某种安全威胁。

“一个星期前，他又公开发表声明，声称自己将以名誉董事长的名义，参加帆城优伴权利法案特别听证会。您知道，该法案在民间引起了很大争议，利赫先生死得实在是太巧合了，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李贝轻轻颔首。作为行业内的意见领袖，她对这部“权利法案”并不陌生。这部目的是“明确优伴群体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保护高基因改造动物的福祉”的法案从提案到最终确立，实在是经历了一番坎坷。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唯一的装饰物，一个发黄的陈旧相框。照片内容是一处海港，一个活泼俏丽的小姑娘正对着金狮巨像张牙舞爪，角落处歪扭地写着几个汉字：

安娜贝尔，在帆城。

李贝的双眸一亮，又暗淡下来，手指轻轻掠过相片中的女孩。

过了一会儿，纪林打破了沉默，“李贝小姐，您和父亲的关系如何？”

“你在怀疑我？”

李贝毫不躲闪的目光，让纪林想起公寓不远处矗立着的巨幅遗产基金会海报。海报上描绘着一片蜂蝶飞舞的草地，各个品种的动物三两成群地漫步在阳光下。画面中央是衣着粗布长衫、目光饱含怜悯的李贝。海报下部写着：

拯救生物多样性

拯救自己

加入遗产基金会

纪林语气平静地说：“据我了解，您和利赫先生在高基因技术的应用方面分歧很大，为此，您甚至拒绝使用父亲的姓氏，改随母姓。引用您在公开记录上的一句话——‘弗拉基米尔·利赫是一个试图扮演上帝的疯子’。”

李贝盯着纪林看了许久，一字一句地说：“我的观点没有变，高基因技术是最疯狂、最危险的技术，是会葬送整个人类未来的巨大悲剧源头。很遗憾，我的父亲正是这幕悲剧的主要作者。”

“我亲眼见到过那些只有在噩梦中才可能存在的景象。一种转基因木薯正在潘帕斯草原制造灾难性的水土流失，南亚的水稻农业几乎被高基因入侵物种完全摧毁，太平洋的另一侧，每三分钟就有一桩虐杀优伴的惨案发生……我们所在的帆城是优伴的庇护所，但不是每个地方都是帆城。”

“但我不是愚蠢的人，高基因技术也有积极的一面。”李贝把相框放回桌上，目光变得柔和，“我不久前还在公开呼吁，希望利赫集团在内的高基因巨头能支持遗产基金会，为复原灭绝生物群体而努力。我本来已经准备好和沃瓦和解了，他是我的父亲，我没有理由去伤害他。”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况且近两个星期我都在马尼拉拍摄纪录片，接到消息之后才赶过来，所有的证据都记录在我的网站上。”

纪林略微思考，表情诚恳地说：“抱歉，李贝小姐，提出令人不适的问题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必须承认，目前的任何猜测都不够成熟，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证据指向谋杀。”

他指了指桌上摊开的笔记：“警方相信，利赫先生留下了遗言。”

摊开的页面上一片空白，开端处写着一个工整的俄语单词：ИЗВИНИ1。

“对不起……”李贝低声呢喃，目光失去了焦点。

2

两人走下楼时，公寓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其中有提前得到风声的各路媒体，也有在一旁观望的好事民众，同样多的是形态各异的优伴。狗型优伴大多数安静地守护在主人身边，在被允许的情况下闻一闻邻居的屁股。猫型优伴则对人类这些事儿兴趣缺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外围，要么慵懒地晒着太阳，要么试图与艳丽的貂型优伴嬉闹。角落里还有一些流浪动物，安静地观察着这片社区中少有的喧闹。

一群“巨力”矮种象排在警戒线外面，用鼻子高高托举着摄像机，试图抓取公寓内部的画面。与公寓里的嗅象不同，这些特殊培育的亚种性情温驯，鼻子末端分裂成了两条灵活的腕足，有着十分出众的精度和耐力，已经成为媒体行业的标配。不同电视台的记者正一边紧张地转播着现场的情况，一边打探着竞争对手的内部情报。

“谋杀！显而易见的谋杀！”忽然，一个男人对着镜头大声喧嚷起来。

他身穿西服，长着一张圆脸，棕色的络腮胡和短发融为一体，衬衫的纽扣艰难地保护着他丰满的肚腩，仿佛随时要崩裂。他的面前没有优伴，而是自己举着一副简易的支架，独自面对手机滔滔不绝。

“弗拉基米尔·沃瓦·利赫今天离开我们了，朋友们，这是已经被证实的消息，塞利克斯秀首发确认了这样的消息。帆城警署的通告是自杀，但我有一些朋友，最可靠的朋友向我透露了内幕——这根本不是自杀！我已经拿到了最关键的证据，但是原谅我，我无法公开它们。为什么？不是我缺乏勇气，朋友们！塞利克斯秀的粉丝熟悉我的勇气——这其中实在牵扯了很多！

“有人说他是高基因之父，也有人说他是优生学恶魔。的确，利赫集团已经不是唯一的高基因寡头，我们还有莫山都，还有千叶会社。但如果沃瓦·利赫没有发明‘基因坐标’技术，低成本的基因改造就不会普及，我们也不会迎来这些四脚兽的时代。

“喜爱优伴的朋友们，请原谅我的粗俗。这些四脚兽给街上添了不少颜色，但它们实在太多了！你们难以想象在帆城的情况，它们不仅出现在学校、工厂，甚至在医院里冒充医生！‘福利法案’通过之后，每个帆城纳税人要承担两只优伴的费用，这些四脚兽的生活会比很多人类还滋润！

“法案听证会马上就要开始，高基因之父却死在了帆城，这对本届政府来说是一个丑闻！帆城警署当然希望尽早结案，息事宁人，但我知道，利赫集团已经启动了独立调查！朋友们，帆城以开放包容闻名，但我的诚实在这里从来不受欢迎。因为这个地方离不了高基因产业这个经济支柱！我，乔纳·塞利克斯会坚持为人类发声，会对这样的丑闻跟踪到底。你们认为谁是凶手？请写在评论区——”

“李贝小姐！”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所有摄像机都对准了出口处的两人。身穿警用背心的防暴袋鼠整齐列队，努力地维持着警戒线，粗壮的尾巴像地桩一样牢牢地支撑着它们高大的躯体，肌肉虬结的双臂让乔纳不敢越线，他只能贴着警戒线，把手机向前推去。

“李贝小姐，我代表塞利克斯秀三百万订阅用户向你表示哀悼！属于莫山都集团的违禁药品出现在了遗体旁边，你是否可以证实这一点？”

他的声音很快被其他媒体的呼喊声淹没了。

“李贝小姐，传闻你会继承利赫集团的控股权，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利赫集团是否会买下遗产基金会？”

“‘权利法案’是对阿拉木图公约的变相突破！”

“李贝小姐，优伴是人类的朋友！请为优伴群体发声！”

“人造子宫技术是违反伦理的！阿拉木图公约明确禁止人造子宫技术，请表明你的立场！”

“人类优先！四脚兽远离街道！”

喧嚣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许多标语，骚动犹如野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镜头纷纷向后掉转，观念对立的人们开始互相指责，他们的优伴也紧随主人，向着对面呲起了牙。场面逐渐失去了控制。

纪林吹了声短促响亮的口哨，一只没有戴项圈的灰色大狗从角落阴影里站了起来。它体型极大，修长刚毅的头颅高高昂起，稳步朝着纪林走了过来，威严的气质让激动的人群找回一丝理智，纷纷自觉地让出了一片空间。

“这是丹。”纪林简洁地介绍道，“这是李贝小姐。”

名叫丹的巨犬注视了李贝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尾巴，算是打过招呼。

一辆车停在两人面前，车身侧面有“帆城警署”的字样，下面是一枚华丽的狮头纹章。衣着干练的女警官从车里探出头来，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

她向李贝点头示意：“秋山宁雨，帆城警署督察，利赫先生的案子由我负责。”随后向随车的同伴吩咐几句，指示他们尽快疏散人群。在防暴袋鼠的协助下，秩序逐渐恢复，记者们转而报道起现场人群的对峙情况，显然，一位富豪的死亡，在新闻价值上并不比直接的社会矛盾高多少。

角落里，一只毛发凌乱、沾着脏污的狗无声地站了起来，随后，其他流浪动物也跟着离开了，没引起任何人的关注。纪林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李贝一眼。这位刚满二十四岁的女孩面对喧嚣的人群，失去了往日自信的神态。她轻轻晃着身子，显得弱不禁风。

“李贝小姐，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在一次活动中，我见过您和您的父亲。”

“是啊，我还记得这里的沙滩。”李贝的眼睛愣愣地盯着某个角落，目光穿过人群和建筑，好像在和童年的自己对视。

“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3

“快， 快来看这个，迷你河马！它刚刚打嗝啦！”

念昔的一只手对着橱窗挥舞着，另一只手拽着一脸无奈的苏拉，后者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妈妈，拉德纳太太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这是念昔第一次来利赫优伴世界，兴奋是这里最常见的情绪。

“小朋友们，对利赫的‘迷你丛林’优伴感兴趣吗？”一位满面笑容、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她的肩上伏着一只穿着同款制服的紫貂，微型礼帽歪立在两耳之间，显得十分滑稽。

拉德纳太太没有理会一旁疯狂点头的念昔，微笑着说：“我们是来体验‘魔法大冒险’的，我想我有预约。”

“您一定是拉德纳太太了，请跟我来。” 接待员一路引导几人走到角落里的一个剧院样式的小厅，小厅正中央矗立着一个造型华丽的微缩城堡。三人坐了下来，接待员蹲在苏拉身边，表情严肃地说：“小英雄，妈妈一定告诉过你了，这里有一场危机需要解决，我们希望征用你的小骑士，你同意吗？”

苏拉郑重点头，抱起一只略显佝偻的小狗。它的一只眼睛蒙上了白雾，金黄色的毛发经过岁月的冲刷，也已经变得暗淡稀疏。他把小狗举到眼前，说：“阿斯兰，你一定可以的！”接着，就把它放在了舞台的正中央。

聚光灯亮起，头戴礼帽的紫貂从主人的肩头跃下，灵巧地钻入了城堡的入口。阿斯兰回头看了看众人，蹒跚着跟了进去。几秒钟后，轻快的音乐从角落里传出，整个舞台仿佛活了过来，明丽的画面在城堡的墙壁上浮现，描绘出青色农田的景象。

阿斯兰从左侧跃出，已经穿上了一套裁剪合身的银色铠甲，礼帽紫貂则换上了一身亮黑皮甲。四周环境像水墨画一般掀起涟漪，从古老的城堡变成了田园风光。

应着口琴和手鼓组成的伴奏，阿斯兰骑士和它的紫貂扈从踏上了一段充满刺激与诙谐的旅途。整个故事没有对话，但剧情丰富，节奏明快，骑士主仆共同制服野猪恶霸，逃出泥沼陷阱，拯救乌龟智者，穿梭地牢迷宫。两位小朋友紧紧抓着座椅的扶手，不敢眨眼睛，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一段不短的冒险之后，阿斯兰骑士终于抵达了旅途的终点，它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扈从的忠诚战胜了狐狸女巫，让后者心甘情愿地献上了它的珍藏：一块流动着霓虹光泽的狗饼干。

阿斯兰吞下饼干，奇迹发生了。它的毛发恢复了光泽，瞳孔中的雾霭散去，目光变得清澈而锐利。伴随苏拉长大的童年玩伴姿态挺拔地站在山顶，俨然变成了真正的英雄。

两位小朋友再也忍不住激动的泪水，在欢呼中拥作一团。不一会儿，阿斯兰和紫貂出现在城堡的出口处。虽然已经换下了盔甲，阿斯兰却仍然充满活力，步伐矫健地向着自己的小主人跑去。

“我们的骑士获得了祝福！”接待员不失时机地感叹一句。

苏拉激动地抱起自己的优伴，“阿斯兰！你可真勇敢！哇，你重了不少！”

念昔和苏拉围着阿斯兰庆祝了一番，跑进了相连的室内花园玩耍。看着两个孩子兴高采烈的样子，拉德纳太太松了口气。接待员轻轻走近，礼帽紫貂仍然伏在肩头，“感谢您选择利赫集团‘魔法大冒险’优伴重生服务。这是服务说明和质保凭证，请您妥善保管。”

拉德纳太太挤出一丝微笑，“感谢你，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心碎的孩子。质保期是十年？”

“十年的自然寿命保证，十五年的免费体检和伤病保险。”接待小姐看出了拉德纳太太的失落，“原来的阿斯兰会继续在我们的悉心照顾之下生活，直到它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您和拉德纳先生随时可以来探望它。”

拉德纳太太没有给自己小儿子种下噩梦的打算，“克隆的阿斯兰……真的和以前一样吗？”

“从您提供的家庭录像中，我们提取了上万个行为锚点，再通过利赫集团领先的回路仿真算法透传给克隆体。经过行为认知评估，克隆体的行为拟合度达到六成。苏拉这个年龄的小朋友是不会有任何怀疑的。”

“和自己的优伴告别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拉德纳太太抿了抿嘴唇，眼睛看着室内花园里追逐嬉戏的优伴和孩子们，“我小时候也养过宠物，它们虽然可爱，却完全无法和优伴比较。你们有像人类一样长寿的优伴吗？长寿又聪明，可以真正地伴随孩子长大的那种。我知道，它们一定价值不菲，但我相信只要足够优秀，一定有人会买单的。”

“您的想法很有道理，事实上，这也曾经是利赫集团追求的目标。”接待员一点儿不为难地说道，仿佛回答过很多次类似的问题。

“但很遗憾，这个目标被证明是无法达成的。我们目前能做到的，是创造完美的线虫。当我们试图优化狗这样的高等生物，就不得不面对各种难以预料的先天缺陷。大自然的设计是如此精巧，一组看似没有表达、毫无用处的冗余基因，在另一种环境下就会让基因体患上骨质疏松，或者一型糖尿病。拉德纳太太，这就是赫胥黎极限。”

“赫胥黎极限……”拉德纳太太低声重复道，试图回忆在哪里听过这个名词。

接待员点点头，“请随我来，寄存的家庭录像拷贝需要您本人登记领取。”

苏拉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妈妈的离开，他正在全神贯注地和阿斯兰玩摔跤游戏。念昔则困惑地站在一旁，“苏拉，我觉得阿斯兰不认识我了，之前它最喜欢我的！ ”“什么？”苏拉被阿斯兰舔得耳朵直痒，什么也没听清楚。

走廊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念昔挤在人群后面，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不断远去的激动喊叫声：“这是和平示威！你们没有权利这样做！四脚兽不属于城市！”

念昔对大人的话题不感兴趣，注意力很快被头顶的轨道装置吸引。这些吊挂的流转箱上载着各种类型的优伴，无声地沿着轨道穿梭往复。透过其中一个“车厢”的透明隔板，念昔看见四个粉红色的圆形肉垫，一对大眼睛正好奇地向下打量着。

“河马宝宝！”念昔惊喜地喊出了声，接着跟了上去。她拐过几个转角，一直追到走廊深处，直到轨道消失在墙后。念昔仔细研究了一番，才不甘心地往回走，她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回去的路了。她耸耸肩，在岔路口随便找了个方向。

“偶蹄目育种。”念昔吃力地念出一扇对开大门旁边的文字。她步步走近，门后面飘忽的呜咽愈发清晰。玻璃门后映出一道战栗着的巨大身影。沉闷的汗味混合着血腥气从门缝渗出，念昔的喉咙不自觉地发紧。

一声闷哼传来，大门无声打开了，一个流转箱缓缓滑出大门，她看到，里面是一头浑身裹着黏液的小鹿。它还无法完全站立起来，纤长卷翘的睫毛随着灵动的棕色双眸微微颤动着。它的皮肤是浓稠的乳白色，上面点缀着不断流动变化的黑色斑点。

在大门再次关闭前，念昔看清楚了那个痛苦的巨大身影。

那是一头牛。但念昔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牛。它几乎和每天都坐的校车一样高，四肢却十分孱弱，腹部肿胀着，背部也连着两根透明的软管。她看到软管里面流淌着黄绿色的液体，有两条机械臂在它身后忙碌地擦拭着。它仿佛注意到了门口的念昔，疲惫的双眼含着泪水。

一只手突然按上念昔的肩膀，引起一声尖叫。

“总算找到你了，拉德纳阿姨可急坏了。”接待员语气中带着调侃的责备，“还好我发现得早，不然就被你发现利赫魔法的秘密了。”

“我正准备回去呢。”念昔无力地为自己辩护，乖乖跟在接待员后面。

“悄悄告诉你，刚才那个小家伙叫‘仙踪梅花鹿’，它长大后，还可以通过身上的图案和你互动哦。”接待员不失时机地推销，“我听说，你还没有领养自己的优伴。”

“我还没有想好！”念昔懊恼道，“妈妈让我自己选，可是选择实在太多了！我原本要选一只香喷喷的小狐狸，可是河马宝宝实在太可爱了。”她无奈地摊开双手。

“或许我可以邀请你做一次匹配测试，选择和你最匹配的优伴。当然，利赫所有类型的优伴都适合小朋友领养。”

念昔沉默了几秒，仿佛在思考对方的提议。突然她抬起头，严肃地问道：“为什么小鹿的妈妈是牛？小鹿也要喝牛奶吗？”

接待员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

4

斗兽场内，“主宰”没有急于攻击。

它耐心地和“荒原”兜着圈子，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对面这头两岁大的公羊更灵活，增生强化的蹄子像重锤一般有力，已经让“主宰”吃了不少苦头。

几轮浅尝辄止的试探后，“荒原”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向对方发起了冲锋。植入腺体收到信号，把各类激素泵进循环系统，让它在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主宰”狭长的眼睛内映出了高速列车般的残影。它从容地调整头部的角度，在即将撞击的一刹那向前迈了半步，长角像手术刀一般精准飞向对方下肋。这只灰犀的独角已经切去一半，并不足以刺破对手的皮肤，但碰撞产生的巨大冲击仍然可观。

沉闷的断裂声和短促的哀号同时响起，比赛结束了。

“主宰！”

“主宰！”

“百夫长”酒馆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淹没。身着便衣的宁雨坐在台下，眼里露出厌恶的神情。

纪林拿起自己的啤酒杯，碰了下宁雨吧台上的苏打水，“放松点，别尝试逮捕任何人。”

“野蛮的游戏。”宁雨冷冷地说道。

“野蛮，但是合法。”纪林评价道，“在这里，动物们的尖角和利爪会被磨钝，动物的撕咬和处决行为也都是明令禁止的。

“当然，和这种‘素菜’相比，‘荤菜’残酷得多。那些地下比赛不受任何监管，参赛选手大多在阻断痛觉神经后才参赛。它们的职业生涯难以超过一个小时。”

“我听说，有一些地方还有改造人的死斗比赛，把人类灌满生长激素，让他们用增生的骨刺和獠牙互搏。”

“我无法证实，但如果在某条私人游艇上发现了这样的事，我不会感到意外。过度的基因改造会影响智力和预期寿命，那些改造人不论是否出于自愿，都无法再回归社会了。”

宁雨看了一眼自己的苏打水，“我可能需要来点儿更强力的饮料。”

“你在执行任务。”纪林提醒道。

“你不也一样吗？”宁雨反击道，“少喝一点儿，你的心脏状况更差了，从你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