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入睡!无人入睡!
众生皆是一样,
衷心地诅咒
那因诡计与欲望而暗淡的星光!
无人入睡!
午夜,月光的银色仍旧将约里镇西南角的公寓群笼罩,面对这群被遗弃者时,那个天体表现得与平常一样。
伦德尔照旧穿着那身格子睡衣,他放松了身子,靠在椅子上。屋里没开灯,但从窗户洒下的亮银色月光把屋子照得亮堂。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那一大把药丸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像星星,又像珠宝。
伦德尔昏昏沉沉,脑袋重得像灌了铅,但他无法入睡,一旁的唱片机送出婉转的女声,歌颂着自由与爱。歌声在夜里显得空灵,但在那颗因疲倦而混乱的头脑里,这些歌声却像针扎那样刺耳,只是叫人徒增痛苦,难生睡意。
又是彻夜难眠,简直叫人抓狂。伦德尔无助地看向桌面上那些标准的椭圆体。是的,那些是安眠药,数天之前伦德尔去镇医卡尔班那里开了好些。从失眠那天起,伦德尔每天都照着最大剂量把这些白得发光的东西塞进胃里,而在失眠蔓延开来后,全镇的人都干起了同样的事,开药,服用,日复一日。人们抢空了镇上每一种带有安眠功效的药品,以从未有过的虔诚之心祈祷这些药物能起到哪怕一点儿作用。当然了,这种想法纯粹是放屁,你唯一可能迎来的睡眠就是药物的其他成分过量导致的死亡。
伦德尔用双手蒙住脸,痛苦地迎接下一秒的清醒。他开始尝试放空大脑,以此缓解疲劳,但突然传来的异响惊动了他。他抬起头来仔细聆听,声音从门那儿传来,门外或许正站着人,一位来自深夜的访客。
“咳……咳咳。”先是传来一阵咳嗽,细微而虚弱。
“伦德尔?在家吗?我是……咳咳,卢德。”
卢德是楼下的住户,养着一条狗。
伦德尔从椅子上起来,前去开了门,门外的黑暗中站着一个男人,穿着花格子衬衫、灰色长裤,面色灰白,双眼布满血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向世人诉说他那无来由也无穷尽的凄苦。
“卢德,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我,我睡不着,而且头痛得要命。还有,我的狗,它发狂了,现在见着什么都咬,我以为它是少了吃的,但它又不肯睡觉,我只能把它捆起来,再喂些水给它,肯定是前些日子的雨叫它患了感冒。公司老是打电话给我,可你也知道,这阵子谁也走不了,家里什么都缺,我还把药全吃完了,哎哟,我……”卢德手舞足蹈地讲着,但舌头就像叫人打上了结,没法编出一句通顺的话。
“停下,别再说了,卢德,这到底怎么回事?”
卢德睁大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注视着一处无人知晓的角落。被伦德尔打断后,他的嘴仍旧一开一合地动着,却没吐出一个字来,好像连问题也没听见,而是陷入了一种神游的状态。
“哎呀!是药,我把药全吃完了,兄弟,你得帮帮我,你还有药吧,分我些,行吗?”卢德找回了自己失散的灵魂,突然间清醒过来,急切地询问着眼前的人,祈求些许微薄的救助。
伦德尔向来不擅长拒绝。
“那些药起不了什么作用,卢德,你很清楚这些,你……你真的没事吗?”
“没关系,我……我总得试试,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呢?没办法了,没办法了。”卢德目光注视着那张桌子,双眼充斥着渴望,用很低的声音重复着那悲伤的语句。
伦德尔回身走向桌子,随便从一旁的置物架上取下一只袋子,将一把又一把的药品塞了进去。最后,伦德尔搬空了桌面,将装得满满当当的口袋交到了卢德手中。
“二十四小时内,你最多吃五颗,不管是否有用,只能是这么多了。”伦德尔看向卢德,表情严肃。
“我记住了,我保证,我保证。”
门合上了,屋内只剩下唱片机悠扬的歌声在颂唱。伦德尔想起了卢德那副可怖的样子,只感觉脊背发凉,他伸手关掉那会唱歌的机器,向着卧室走去。他无法得到安眠,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实,但遵照过往的习惯,起码能叫人好受些。
大概是在七点,伦德尔换上了一贯的装束,他站在穿衣镜前端正自己的领带,将西服那上过浆的立领翻好。镜中的自己身形笔直、衣冠工整,但脸色糟得吓人。伦德尔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支记号笔,拔下笔帽,在镜子的左上角记下一笔,而在此之前,无数抹红色的笔迹几乎要将那一角填满。当然,也许失眠的日子远没有那么多,伦德尔时常忘记自己今天是否做过记号。
他是约里镇银行的一名文书员,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需要在八点二十分整到达银行,现在出发肯定为时尚早。伦德尔选择在沙发上静坐,直到电子钟里响起一阵动听的鸟鸣,他才拿起公文包离开了家,将房间重新交给寂静的空气。
银行坐落在一整排的食品店铺旁,是一栋两层建筑,由大量金属与玻璃拼接而成,风格前卫。在这个独特的清晨,银行成了整条街上唯一还开放的店铺。
一个与他同样装束的人半蹲在门前,似乎在门前盆栽的土壤里找着什么。伦德尔伸出手来拍了拍那人的肩,那人回过头来,急忙回道:“伦德尔?天呐,我以为今天只会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