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类书面面观
作者 魏小虎
发表于 2025年10月

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产生“知识主义的冲动”,试图对现有的知识、思想进行归纳整合、类聚群分,使之井然有序,易于寻检。于是,兼具百科全书和资料汇编性质的类书应运而生。抄自群籍、以类编次、不主一家之言,是其主要特征。除了力求无所不包的综合性类书,理论上,任何一个能想到的门类,应该都可以编出至少一部专科性类书。而北宋时期的类书,无论“大综合”抑或“小专科”,均有承前启后的突破性发展。以下拟从动机、机遇、流变等方面略作阐述。

官家的心思

为什么北宋前期朝廷热衷于修撰包括多部类书的大型文化典籍?有一种曾经颇为盛行的观点认为,参与编撰的多是降臣,如李昉、扈蒙,曾先后出仕北汉、后周,汤悦、吴淑,系南唐旧臣。让他们将精力长年消耗于故纸堆中,可以有效防止“再生异心”。

不过在武人出身的太祖、太宗心目中,对新生政权构成重大威胁的,可以是必须“杯酒释兵权”的开国将领们,也可以是地方豪强长期割据造成的人心涣散,连北方的辽国都未必被视为迫在眉睫的心腹之患,何况是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当然,借繁荣文化之名,宣扬君权天授,倡导偃武修文甚至崇文抑武的社会风气,并以对待降臣的优容态度昭示于众,对收拢民心、巩固江山社稷而言,都会产生一定效果。

自魏晋以降,由官方组织人手编撰史籍、类书、文学总集等,基本是历朝遵循的惯例。即便在南北朝时期,兵戈不息,各朝年祚普遍偏短,也有多部奉敕官修的类书问世。那些所谓文学侍从之臣,政权的更替几乎不会影响他们的宦途和修书大业的延续,如书法家虞世南曾在隋参修《长洲玉镜》,入唐后又预修《群书治要》。北宋初期的一众文士降臣,也当作如是观。面对几乎同时推进的《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文苑英华》《神医普救方》《太祖实录》等一项项工期紧、任务重的文化典籍,唯有尽量任用能够迅速上手的“熟练工”,才有希望如期完成。而且参与人员中也不乏非降臣身份的新朝重臣。

太宗在位十六年,煞费苦心颁布使用的五个年号:太平兴国、雍熙、端拱、淳化、至道,无一例外,都有太平盛世无为而治的含义,自然需要与之相匹配的太平气象,“盛世修典”自然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重点。

那么官修类书的主要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总结历史经验教训,为治国理政提供借鉴吗?类书的资料汇编性质,决定了它不大可能如《资治通鉴》一般,表现出鲜明的主题和思想倾向,直接反映编纂者的主观立场。而且用一部九百四十余万字,原名《历代君臣事迹》的《册府元龟》,作为“从政指南”,似乎已经绰绰有余了。

太祖、太宗的史传中都特意强调“好读书”。《太平御览》修成奏进后,太宗自称坚持每日读三卷,用一年时间读完了全部一千卷。这部巨帙中不乏山川地理、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方面的内容,或许多少有助于施政,但另有许多饮食方术、鸟兽草木之类的“异科杂学”,难道也是帝王的必备修养吗?更有甚者,同一拨人还奉旨编出了一部包含约7000篇专讲“怪力乱神”的文言小说集《太平广记》,这又与治国安邦之道何补呢?所以也难怪大臣们公然唱反调,觉得传播这种纯供消遣性质的读物有失体统,“言者以为非学者所急,收墨板藏太清楼”。明明已经刊刻,却被藏于深宫,长期不得流传。

类书的一项主要功能,本就是充当舞文弄墨所需的知识辞藻储备资料库。而戎马一生的太宗,其实兴趣爱好十分广泛,堪称“文艺发烧友”,琴棋书画几乎都撰有专著,对诗词、书法尤其倾心。这与符合正统儒家理想、“思不出其位”的帝王形象颇有出入,也让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下诏编撰类书,并非纯粹出于政治目的,逢场作戏,附庸风雅,而是“心有所好乐”。此外,长期实施对佛教、道教宽容乃至尊崇的文化政策,也促进了宗教类书的发达。

本文刊登于《古典文学知识》2025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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