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和平,是一个村子的名字,确切地说,是小城扎兰屯近郊的一个村庄。我有记忆的童年时光,大部分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小城位于大兴安岭中段东麓,三面环山,只有南边面朝松嫩平原,开阔且平坦。从街市里走到小黑桥,过了陶瓷厂,沿着养鱼池往里走,就进入了北和平村的地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农田,田与田之间有沟渠相连,有一条主路一直通往村里。路的两边还是农田,间或有几棵杨树和榆树。爬上一道坎儿,就开始有人家了。有四五家连成一排的,也有孤零零地矗立在荒草甸子上的。越往里走,房子分布得就愈加零散。那些田地也一块儿一块儿地零星分布着,该是后被开垦出来的。
我家搬到这里的时候,我才五岁。一下子从繁华的街市来到这地广人稀的“大世界”,我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好玩儿又有趣的地方,有那么多我从未见过的动物和植物,还有这样一群可爱又认真生活的人们。
记忆中,我家住在北和平村的最北边,离秀水山区很近。那时,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暇的时候就聚在一起,拉拉家常,或者听那些见多识广的“能人”天南地北地神侃。冬季农闲的时候,有位姓金的大叔常给村里的人们讲《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这些古典名著,还有一些神话传说,像《封神榜》《宝莲灯》等等,因此,这位金大叔备受人们的尊敬。在一个远离城区的小村庄,在文化生活贫乏的年代,有这样一位满肚子都是故事的人津津有味地讲述曾经的历史或者充满人类美好愿景的神话故事,无疑似一点星火,点亮了人们生活的乐趣。因为有了这“故事会”,仿佛冬天就不再那么漫长和寒冷了。
我还依稀记得这位金大叔的模样,高高的个子、方脸、高鼻梁、皮肤黝黑,一双眼睛不算大,但很有神。他说话时慢悠悠的,讲故事时却抑扬顿挫,蛮有些气概。他总是很严肃,小时候每次碰见他,都有点儿害怕。他走路不疾不缓,但步子迈得很大,别人要快走才能跟上,大抵是他腿长的缘故吧。
据说金大叔的故事讲得差不多了,没有新的故事可讲的时候,不知谁提出,新搬来的王嫂有文化,还上过大学,她应该会讲很多故事。人们口中的王嫂就是我妈妈。在我眼里,妈妈也确实如他们所说,会讲很多很多故事,而且在我看来,妈妈心中的诗词和诗词背后的故事,就像汩汩流淌的小河,总也淌不完。
后来,金大叔果真带着村里很有威望的秦大娘郑重地邀请妈妈去讲故事。妈妈讲的故事,都是金大叔没讲过的,比如上古的神话《大禹治水》《夸父追日》《精卫填海》等等。有时候,她会单讲一场古代战争,像楚汉战争中的“垓下之围”,或者是诸葛亮“七擒孟获”;有时候,她会讲古代著名的人物或者是一代帝王,像刘邦、汉武帝以及末代皇帝溥仪。
每次讲完之后,人们都少不了议论一番,或发感慨或义愤填膺或扼腕叹息。
那个冬天,几乎每天晚饭后,我都穿戴整齐,跟在妈妈身后去听她讲故事。其实,我就是听个热闹。真正听故事的人们听得专注,听得入神,从他们的眼神和言语中,你就能发现,那些故事是真正走进了他们的心里。
听故事的人中很少有年轻的女性,直到后来,人群中出现了一位年轻姑娘。要不是有一次她提问题,打断妈妈的讲述,我可能一直都不会发现她。昏黄的灯光下,只看她脸部的轮廓,就感觉她很好看。坐在人群中,我看不清她的高矮胖瘦,但是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三九天里,一口一口地咬着刚从地窖里挖出来的绿萝卜,又甜又脆。
我记住了这个甜美的声音,但还不算认识她,只听见有人喊她“玲子”。真正认识她,是在那一年的腊月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