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一般的伤口，只要经过痛楚、流血，结痂后剥落，新皮肤即便带着疤痕，终会真正痊愈。退化则是不动声色的破坏，没有奇迹，一旦开始，不可逆转。

你把同事给的成片苔藓小心翼翼铺在花盆里，稍压紧实些，再仔细浇满水，只一瞬就把盆栽单调的表层土变得雅致。

点缀平淡的生活本就需要华美的收藏。

生来一张大众脸的你，活在贫瘠单薄的平凡中，理解到自己的微不足道，为了让生活增添色彩，你开始去做义工，就像在阳光下飞舞的灰尘，借着光，渺小的尘粒也能被看见。在那些被你帮助的人眼里，你看见自己的身影闪烁发亮。无偿的善意让人变得高贵，那些感谢在你心底如此响亮，几乎要震出回音。

因为是义工，下班后，你总是不能待在家里，即使膝盖常隐隐作痛，你仍要去扫马路。被扫完的马路干净明亮，绿荫浓密，树影轻覆其上，看着看着，你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像被轻轻洗涤过。慈善活动中，你出钱出力，觉得自己只要真心诚意的付出，你与那些受伤的人之间必定能互相理解，你真心以为。

你每星期回娘家吃一次饭，看看年迈但身体还算健康的父母，吃母亲煮的饭菜，逗父亲开心。母亲从不妨碍你做自己的事，这几年你为母亲做的不过是带她去看过几次骨科。母亲患有退化性关节炎，暂时还不适合置换人工关节，加上陈年骨刺的毛病，让她的行动不如以往利落，每走几步路就得停下来休息。

医生看诊时，你一边听一边想：要如何宽慰母亲，才能不让她害怕。

“那要怎么治疗？”你问。吃药、打针或复健，只要提问有了答案，你就马上安心，好像只要照着医生的嘱咐做，问题就能解决。看完医生后，你只帮母亲换了双柔软的鞋，母亲客气地说复健有父亲陪她就可以，让你忙自己的事。

母亲那么聪明，她心里当然清楚自己的病情，但你的安慰，她也点头听着，从不说悲观的话，仿佛无事一样。

你回头又开始忙，全心全意上班、当义工。这么认真生活，你以为自己并未错失什么，暗藏的伏笔却在生活中等着你。

那天，你帮邻居去小学当义工，在放学时维持交通秩序。傍晚，突然下起大雨，你匆匆停好车，但离开时把手机忘在车上，雨势来得又猛又急，因为正在放学，是人流车流的高峰时期，不能撒手不管，你披上简便雨衣，开始执勤。雨箭从四面八方袭来，在你的皮肤上轮番炸出小小的疼痛。绿灯时，你张臂护卫小学生过马路，雨水从衣领袖口的缝隙渗了进来。

狼狈至极的时刻，你竟然看到母亲的身影。她从小学对面的内科诊所撑着伞慢慢走了出来。是肠胃不舒服吗？还是其他你不知道的病？伞轻骨薄，抵不住暴雨，手上又拿着一大袋药，步履蹒跚的母亲才走出去没几步就放弃，一身湿的返回诊所。四周人声喧嚣尽退，隔着马路两端，雨幕淋漓，你与母亲在迷蒙中相对，母亲没有认出你。她耐心地坐在诊所外面的塑胶椅上等待，神色憔悴，眼神空洞，老态倦容尽露。雨声磅礡中，她拿起手机打电话，但似乎没有人接。你记起父亲跟朋友到外县旅行。

勤务终于结束，你焦急地把引导旗交回警卫室，在校园里疾步，想赶着去对面接母亲。骤雨停歇，母亲已离开，你只好去开车，发动前顺势检视手机，发现有一通未接来电，是母亲打的。

在这场骤雨之前，你常觉得自己是大树，可以照顾许多不相干的人，所谓善，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