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丁雪媚没来由地想起周冬翎。二十多年前，她们曾一同在手套厂打工，曾经共同走过一段不寻常的岁月。突然一天，丁雪媚想起了她，并迫切地想知道周冬翎的近况。

当年，丁雪媚和周冬翎分别后，曾经书信往来，只是岁月变迁，人类从信件跨入到5G数据传输时代，当年留存的信物早已在辗转中丢失。

丁雪媚记得周冬翎曾经送了一张照片给她，她翻遍了所有影集，却一无所获。

心思沉浮之际，丁雪媚想起老家的一个旧时木箱，里面藏着她的一些旧物，她马上给妹妹丁雪莹发微信，让她帮忙寻找。

第二天，丁雪莹发来了一张照片，正是周冬翎送她的那张，照片中的周冬翎身穿红上衣、黑裤子，头戴一顶帽子，右手搭在帽檐。这可是时髦的打扮。

丁雪媚问照片背后是否有字，她记得周冬翎曾给她留了地址。丁雪莹翻过照片，背面一片空白。

丁雪媚仅存的一点希望破灭了。一天早晨，丁雪媚乘坐地铁外出，车厢内人头攒动，她挤了进去，把自己插进人群中。

地铁平稳前行，偶尔传来哐当的晃动声，乘客各自盯着手机屏幕。丁雪媚站定，旁边两个女生的对话引起了她的注意。一个说，我妈妈通过报纸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朋友。另一个感叹，这年头还有人看报纸啊。丁雪媚灵光一闪，无心再听她们接下来的对话。

寻人启事很快见报，丁雪媚内心快意地绽放，从那天起，她竖着耳朵留意手机的动静，就在她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后，一个清脆的铃声有如春雷炸响。

“是丁雪媚吗？我是周冬翎。”

“周……周冬翎？”丁雪媚因意外和激动而语无伦次。

“是啊，雪媚。好多年没联系了，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呢？”丁雪媚急切地问。

“还是老样子，混日子呗。你呢？现在做什么？”

“我嘛，自己开了家税务代理公司，也是混日子了。”

“开公司了呀，好羡慕啊。我可以去找你吗？我们太久没见面了，想和你聊聊。”

“来吧，我也很想你呢。”

二

二十多年前，丁雪媚高考落榜，选择外出打工。这是因为，打工有前人带路，她就是高丁雪媚一届的林依依。

林依依接纳了投奔她的丁雪媚，并向丁雪媚传授找工作的经验。彼时，职业中介所如雨后春笋般遍布街头，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招聘信息。丁雪媚穿梭在这些中介所之间，最终在一家交了三十元的报名费，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没大学文凭，丁雪媚骨子里带着股自卑，她将自己定位为“普工”。工厂对普工的需求量大，招工频繁，到厦门的第三天，丁雪媚便成为手套厂生产线上的工人。

丁雪媚虽在农村长大，但奶奶包揽了所有针线活，她从未接触过这些。

周冬翎和丁雪媚年龄相仿，早丁雪媚几个月进厂，打线速度快。她们工位挨着，丁雪媚看着周冬翎两手翻飞，打好线的手套一页页翻过，没多久，一打手套就完成了。她们拿的是计件工资，这些明摆着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丁雪媚很羡慕。

车间的组长是一个肥胖的女人，经常在她们身边走来走去查岗，看到不顺眼的便呵斥一声。这些外来妹被吼得晕头转向，有的被吓得哭鼻子。丁雪媚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的笨拙引起组长的注意。

“哎呀，你怎么还是这么慢？来，看我的。”胖组长果然在丁雪媚身后站定，对丁雪媚说。丁雪媚怯怯地站起来，让出位置。胖组长坐下，木凳发出“咯吱”一声。胖组长拿起剪刀，钩起手套里的线头，迅速打了个结，“咔嚓”一声，线头被剪断，动作干脆利落。

“看到了吗？就这样，一点不难。我把绝招都教给你了，要不要请我吃水果？”胖组长说。

“没问题。感谢组长传授经验。”丁雪媚勉强从喉咙口挤出这句话。

“那就等你的水果喽。”胖组长笑眯了眼，脸上的肉堆成一团。

“我明天带来。”丁雪媚说。

“好，等你。”胖组长拍了拍丁雪媚的肩膀，扭着肥硕的屁股走了。

丁雪媚坐回座位，继续打着线头，心却乱了。

中午十二点，下班的铃声准时响起，丁雪媚迟疑着站了起来。工友却早做好准备，铃声一响，早已如离弦之箭，冲向出口打卡。中午只有一小时休息时间，几百人的车间，动作不快点，就没时间午休了。

“走吧，一起去吃饭。”周冬翎的声音如同春风般柔软。丁雪媚举目无亲，形单影只，周冬翎的主动让她倍感亲切。

两人打完卡，跟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后面走出厂房，穿过侧边，来到人声鼎沸的快餐店。店内人头攒动，黑压压都是人，丁雪媚望而却步。

担心两人走散，周冬翎拉起丁雪媚的手，在人群中左冲右突。

她们发现了两个空位。周冬翎让丁雪媚占着，自己则消失在人流中。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有几个人想过来坐位置，丁雪媚赶紧摆手，说：“有人了。”对方不情愿地离开。丁雪媚把包放在椅子上占位置。

大约二十分钟后，周冬翎端着两个盘子走过来，丁雪媚赶紧接过。

两人边吃边聊，丁雪媚问了厂里的一些事，心里有了底。接着，她们聊起胖组长。

“她喜欢收礼，我刚来时也送了水果，你也送吧，她会让我们加班，每小时两元。”周冬翎说。

“好，我明天就去买。”丁雪媚答道。

打结的工作单调而乏味，累了，她们便相约上厕所，从座位到厕所虽只有几步路，却成了交流的宝贵时光。

周五午休时，周冬翎邀请丁雪媚周末到她家吃饭。

厂房周边有几个城乡接合部：马垅村、寨上村、小东山村……打工者们分散住在这几个村里。新来的打工者在工友的带领下，经常走小路到其他工友住处串门。

丁雪媚住在马垅村，周冬翎住在寨上村，从马垅村到寨上村有一条小路，步行约半小时，丁雪媚之前和工友去过一次，知道怎么走。

周六早上，丁雪媚早早起床，精心打扮，向寨上村走去。之前，周冬翎给丁雪媚留了小店铺的电话，交代去之前打电话到小店铺，小店铺老板就会去叫她接电话，电话接一次两元钱，这等于要加班一个小时，丁雪媚不忍心让周冬翎花钱，就问周冬翎附近的标志性建筑，两人约定九点在寨上菜市场大门见面。

到寨上菜市场时，丁雪媚看了时间，才八点半，就进菜市场买了一些水果。走出市场，她看到周冬翎已在菜市场门口，左顾右盼。丁雪媚叫了声“冬翎”，周冬翎回头，看到丁雪媚，脸上荡开一层涟漪。

城乡接合部的房子多为自建房，几层楼高，专做出租。周冬翎带着丁雪媚在巷子中穿梭，拐了二十几分钟后，她们来到一座民房，周冬翎的宿舍在一楼，门打开，里面一张双层铁床，两只塑料椅，一张小桌子，房内约二十几平米。